符阵阁内，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符纸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息。
林远萧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衫，正低头校对着一张复杂的阵图，指尖偶尔划过流光，一丝不苟。
白若薇则坐在一旁，捧着一杯清茶，见墨羽踏入阁中，眼中漾起一抹笑意：“墨羽师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墨羽手中抱着几卷图录，神色却不似往常那般轻松，他将图录放在案上，算是为自己的到访寻了个由头。
“白师姐，林师兄，我来归还上次借阅的《凡俗百态图录》，顺便……有些事想请教二位。”
林远萧闻言，终于从阵图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示意他继续。
墨羽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积压的困惑和盘托出：“不知为何，自我开始演练宗门心法中的‘情劫’一篇后，便怪事不断。每一次凝神入定，心口处便会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入。更诡异的是，耳边总会响起一个女子的低语，飘忽不定，却总重复着三个字——‘第九十九’。”
他说得极为认真，眉宇间是实实在在的苦恼。
白若薇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放下茶杯，思忖道：“心法反噬？可‘情劫’一篇旨在勘破虚妄，锻炼心境，历来少有弟子出现如此剧烈的反应。针刺之痛……倒像是神魂受损的征兆。”
林远萧的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蹙起。
“第九十九……这数字有何含义？”
“我也不知。”墨羽摇头，面露苦涩，“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梦魇，挥之不去。”
白若薇素来对这些奇闻异事抱有浓厚的兴趣，她站起身，走向阁楼深处那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
“别急，宗门典籍浩如烟海，或许能从某些旧符卷的批注中找到些蛛丝马迹。许多年前，也曾有前辈在修行中遇到过类似的幻听幻视，大多与某些被遗忘的禁忌有关。”
她熟练地在书架间穿行，指尖拂过一个个古朴的卷轴，最终抽出一卷颜色深黄、边缘已经残破的符卷。
随着她缓缓展开，一股更为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一边翻阅，一边低声念叨着上面的残缺文字：“……心魔化影，虚实难辨……见血莲者，当避……镜……镜照红尘……”
忽然，她顿住了，像是被一句无头无尾的歌谣吸引，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镜照红尘九十九，一魂归处万仙哭。”
话音刚落，林远萧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住口！”
白若薇被他这声呵斥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
林远萧几步上前，从她手中拿过那卷古符，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回原处。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谨慎，仿佛那上面记载的不是文字，而是某种会噬人的诅咒。
“林师兄，我……”白若薇有些不知所措。
林远萧的脸色依旧紧绷，他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解释道：“师妹，你可知这句谣歌的来历？三百年前，宗门曾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情劫崩塌，七位惊才绝艳的仙子，一夜之间在瑶台之上引业火自焚。据说，她们陨落前，齐声吟诵的便是这句禁谣。自那以后，此事便成了宗门最大的禁忌，无人敢再提起，相关的记载也尽数被销毁，没想到这里竟还留有残句。”
七位仙子自焚于瑶台！
墨羽心中一震，正想追问那场情劫崩塌的细节，以及为何会与这句古谣扯上关系。
然而，他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左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痛，仿佛有一簇火焰在他眼眶中轰然点燃！
剧痛之下，他眼前一黑，周遭符阵阁的景象如潮水般褪去。
逆命之瞳，竟在未经他召唤的情况下自行开启！
刹那间，光怪陆离的幻象如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自己不再身穿寻常的宗门弟子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繁复华丽、绣着日月星辰的玉瑶祭服，正双膝跪在一座由无尽血色莲花构筑的巨大祭坛之上。
祭坛之下，是哀嚎的众生与破碎的山河。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一名白衣仙子，那仙子双眸紧闭，绝美的脸庞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气息已然断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冰冷，以及自己心中那股撕心裂肺、足以毁天灭地的悲恸。
就在这时，头顶的苍穹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一道巨大的裂缝横贯天际，无尽的混沌之气从中翻涌而出。
一缕赤红色的烈焰自混沌深处降临，那火焰并非凡火，带着审判与毁灭的意志，将整个天空映照得如同末日。
一个威严、古老，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在天地间轰然炸响，直击他的神魂深处。
那声音在呼唤他。
“归来。”
“轰！”
幻象如镜面般破碎，墨羽猛地回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符阵阁依旧是那个符阵阁，林远萧和白若薇正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墨羽师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白若薇担忧地问道。
墨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幻象太过真实，怀中仙子的冰冷触感，与那声“归来”的召唤，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你的眼睛……”白若薇忽然凑近了一些，指着他的左眼，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你的瞳孔里，为何会有一丝紫色的火焰纹路？”
墨羽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左眼，那灼痛感已经消失，但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异样的力量。
那紫焰纹路一闪即逝，快得仿佛只是白若薇的错觉，但那惊鸿一瞥的诡谲与神圣，却让她心头巨震，这绝非人间修士应有之相。
一旁的林远萧没有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墨羽，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他悄然将那句“镜照红尘九十九，一魂归处万仙哭”记在了心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萌生，又被他强行压下。
宗门戒律、师尊教诲，都在告诫他，任何与三百年前那场灾劫有关的异象，都必须立刻上报并铲除。
可不知为何，当他望向墨羽那双依旧残留着惊恐与茫然的眼睛时，心中涌起的并非是戒备与杀意。
那是一种……久别重逢般的熟悉与酸楚。
他动摇了。
如果墨羽真的是那场禁忌灾劫的源头，为何自己看他的眼神，竟像是在看一个等待了许久、许久的……故人？
夜深人静，墨羽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符阵阁发生的一切，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那句诡异的禁谣，林远萧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幻象。
他闭上眼，就能感受到那身沉重的玉瑶祭服，就能看到怀中仙子眼角那滴冰冷的泪。
最让他无法安宁的，是那声响彻天地的呼唤。
归来？
自己只是一个从小在青云宗长大的普通弟子，身世清白，过往平凡。
自己应该归向何方？
又或者说……自己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为何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他“回去”？
仿佛他本就不属于这里，只是一个迷途的过客。
无边的黑暗中，那个威严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亘古的叹息与执着，一遍又一遍，敲打着他混乱的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