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夏的身影消失在雨夜中，留下那瓶触手冰凉的凝神玉露和窗棂上转瞬即逝的诡异图案。
洛九川关上窗户，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声，室内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他坐回床榻，目光凝重地审视着手中这不过拇指大小的玉瓶。
瓶身细腻温润，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密封的蜜蜡完好无损，透着一股古朴气息。仅仅是握在手中，便能感到一股清凉宁和的气息透过瓶壁缓缓渗入，令他因连日奔波和精神力透支而始终隐隐作痛的眉心，感到一丝难得的舒缓。
“凝神玉露……家传……”洛九川喃喃自语。苏半夏将此物称为家传，且仅余一瓶，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她将此物赠予自己，报恩之心固然真诚，但背后是否也隐藏着寻求庇护的意味？那让她和爷爷仓皇逃难、甚至需要“小心提防，速速远离”的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那图案又代表着什么？
思绪纷杂，但他很快压下疑虑。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他不再犹豫，小心地剥开蜜蜡，拔开瓶塞。
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清冽纯净的香气弥漫开来，并不浓郁，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直接沁入心脾神魂深处。仅仅是吸入一口，便觉头脑清明，精神一振，连日来的疲惫感都消散了不少。
瓶内是小半瓶近乎透明、却又隐隐折射出七彩微光的粘稠液体，如同将最纯净的晨露与月华凝聚而成。
洛九川屏息凝神，将玉露缓缓滴入口中一滴。
玉露入口即化，并非化作津液，而是仿佛直接化为一股清凉甘泉般的能量流，并非流入喉管，而是径直上冲，直贯眉心识海！
嗡——！
仿佛久旱逢甘霖，他那干涸、布满细微裂痕的识海，瞬间被这股温和而磅礴的能量包裹、浸润。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传遍全身，头痛顷刻间缓解大半，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恢复和增长！
更令他惊喜的是，这股能量似乎对神魂有着极强的滋养和修复功效，甚至连贴身收藏的青铜时炉，都仿佛受到滋润，传来一阵轻微的、舒适的嗡鸣，炉身上的裂纹似乎都隐隐黯淡了一丝！
“果然神效！”洛九川心中狂喜，不敢浪费，立刻闭目凝神，全力引导吸收这股精纯能量。
一夜无话。
当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时，洛九川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神光湛然，清澈深邃，再无之前的疲惫与晦暗。他感觉精神力不仅完全恢复，甚至比受伤前更凝练精纯了几分，识海开阔，思维运转速度都快了少许。虽然距离彻底修复时炉裂纹尚有距离，但已不再是遥不可及！
这凝神玉露，效果远超他的想象！苏半夏的这份人情，欠得大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周身舒泰，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推开房门，柳如眉已在院中练剑，剑光比往日更显凌厉。韩文举打着哈欠从房中走出，怀里还抱着几卷新淘来的竹简。石牧则在角落的药炉前忙碌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一切似乎如常，但洛九川能感觉到，经过前日的冲突和昨夜的赠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凝聚力，正在这个小团队中悄然滋生。
见到洛九川神采奕奕地出现，三人都有些惊讶。柳如眉收剑而立，关切道：“洛兄，你……伤势无碍了？”她敏锐地察觉到洛九川气息的变化。
洛九川微微一笑：“多谢柳姑娘挂心，已无大碍。偶得良药，调理了一番。”
韩文举凑过来，吸了吸鼻子，惊讶道：“咦？洛兄你身上这气息……清灵透彻，似有‘凝心草’和‘月华精’的韵味？这可是滋养神魂的上品啊！你从哪弄来的？”
洛九川心中暗赞韩文举鼻子之灵，面上却不动声色：“一位朋友所赠。”他暂时不打算将苏半夏之事和盘托出。
石牧也走过来，憨厚地笑道：“洛兄无事就好。我熬了些固本培元的药粥，大家快来用些吧。”
用过早膳，洛九川将三人聚到一起，正色道：“诸位，丹师试炼报名在即，我等需早做打算。我与石牧兄弟欲参与此次试炼，柳姑娘、韩兄，你们有何打算？”
柳如眉毫不犹豫道：“师门信件已送达。师尊回信令我可在南域历练一番，不必急于回宗。药王谷试炼盛事，我也想去见识一番，或许能对剑道有所裨益。”她目光灼灼，显然对那试炼也颇有兴趣。
韩文举挠挠头，嘿嘿一笑：“我嘛，自然是你们去哪，我去哪。药王谷藏书定然丰富，说不定能淘到不少孤本残卷！而且……”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打听到，这次试炼，似乎还有别的‘彩头’，不止是入门资格那么简单……”
“哦？什么彩头？”石牧好奇问道。
韩文举摇摇头：“具体还不清楚，只听闻与某处上古丹道遗迹有关……总之，去看看总没错！”
意见统一，四人决定一同前往聚贤馆报名。
聚贤馆位于城东，是一座占地极广的恢弘建筑。此时馆外已是人山人海，来自南域各地、甚至其他大域的年轻丹师和 aspiring 丹师们汇聚于此，人头攒动，喧闹非凡。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香、汗味以及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与竞争锋芒。
洛九川四人挤在人群中，排队等候。周围尽是议论纷纷：
“听说这次试炼难度极高，第一关就要辨识百种冷僻药材！”
“怕什么！我家祖传‘辨药灵瞳’，定能过关！”
“哼，辨药算什么？第二关‘控火’才是关键！没有炼气五层以上的灵力支撑，根本别想稳住‘九孔丹炉’的火眼！”
“唉，我等散修，难啊……”
听着周围议论，石牧紧张地手心冒汗。洛九川拍拍他的肩膀，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他自己虽无灵力，但凭借独特的感知力和对药性的理解，以及刚刚恢复甚至精进的精神力，心中并无太多畏惧。
排队许久，终于轮到他们。报名处坐着几位药王谷的执事弟子，神色严肃，公事公办。
“姓名，年龄，出身。”一名执事头也不抬地问道。
“洛川，十七，散修。”
“石牧，十六，师承隐士。”
“柳如眉，十八，天剑宗。”
“韩文举，十九，游学士子。”
听到天剑宗，那执事略微惊讶地抬头看了柳如眉一眼，但并未多问，只是递过四枚刻有编号的玉牌：“注入一丝灵力或神识即可登记。明日辰时，凭此牌入场参加初试。规矩只有一条：不得舞弊，不得伤及他人，违者重惩！”
洛九川接过玉牌，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注入其中，玉牌亮起微光，浮现出他的编号“丁未柒贰”。柳如眉则轻松注入灵力。石牧有些吃力，但也勉强完成。轮到韩文举时，他拿着玉牌左看右看，嘀咕道：“这玩意怎么用？我没灵力啊……”最后还是那执事不耐烦地帮他手动记录了一下。
报名完成，四人挤出人群，刚松了口气，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骚动和讥笑声。
“哈哈哈！快看！这不是那个连玉牌都不会用的书呆子吗？还有那个据说靠运气炼出清蕴丹的小子？怎么，你们这种货色也想来碰运气？”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洛九川转头望去，只见几名衣着华贵、气息不俗的年轻修士正簇拥着一个面色倨傲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锦衣玉带，腰间悬挂着一枚品质不凡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赵”字。方才说话的，正是他身旁的一个跟班。
“是赵家的人！” “南离城丹道世家赵家的嫡系，赵霖！” “据说他已是炼气六层，一手家传控火诀十分了得……”周围有人低声议论，纷纷让开。
那名为赵霖的少年，目光轻蔑地扫过洛九川四人，尤其在柳如眉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艳，但随即又化为不屑，最终落在洛九川身上，嗤笑道：“无灵根的废物，靠些歪门邪道侥幸成名，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药王谷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地方！识相的，赶紧滚蛋，免得明日初试丢人现眼！”
石牧气得脸色通红，想要争辩，却被洛九川拉住。
洛九川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他的辱骂，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这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赵霖难受。
“你！”赵霖被他的眼神激怒，正要发作。
“赵公子，好大的威风啊。”一个温和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插了进来。只见百草轩的那位东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附近，正笑眯眯地看着这边，“聚贤馆前，还是以和为贵的好。说不定，这几位小友明日能一鸣惊人呢？”他话虽如此，眼神却意味深长地在洛九川身上打转。
赵霖显然对这位东家有所忌惮，冷哼一声：“一鸣惊人？哼！走着瞧！我们走！”说罢，带着一群跟班悻悻离去。
百草轩东家对洛九川笑了笑，也转身融入人群。
柳如眉握紧剑柄，冷声道：“纨绔子弟，若非在此地，定要让他尝尝我天剑宗的剑利不利！”
韩文举摇头晃脑：“匹夫之勇，非智者所为。洛兄淡然处之，方显气度。”
洛九川却微微蹙眉。赵家的挑衅他并不在意，但百草轩东家的再次出现，以及他那看似解围、实则拱火的眼神，让他心生警惕。这人，似乎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
返回客栈的路上，洛九川刻意绕道经过苏半夏居住的贫民区。然而，那小院已是人去楼空，只在门缝中发现一枚匆匆刻下的、与昨夜窗棂上相似的模糊图案印记。
他们走了。是因百草轩的骚扰，还是因为那更可怕的威胁迫近？
洛九川心中沉甸甸的。苏半夏的赠药之恩，以及她所代表的谜团和危险，已然系在了他的身上。
傍晚，四人正在房中商议明日初试之事，窗外忽然飞入一枚系着丝线的飞镖，“笃”的一声钉在房梁上，镖上穿着一封信笺。
柳如眉反应极快，瞬间追出，却只见夜色茫茫，人影早已无踪。
取下信笺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却略显仓促的字迹：
“小心百草轩，慎入‘枯火道’。”
落款处，画着一个简笔的药臼图案。
“是半夏姑娘的字迹！”石牧认出了那字迹。
百草轩？枯火道？
百草轩的敌意已然显露，但这“枯火道”又是什么？是试炼的关卡？还是别的什么陷阱？
未知的危险，如同阴影般悄然笼罩而来。
洛九川将信笺收起，目光扫过三位同伴，沉声道：“明日初试，一切小心。见机行事。”
夜色渐深，南离城华灯初上，繁华依旧，却掩不住其下涌动的暗流。药王谷试炼的序幕，即将在莫测的危机中，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