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浅得可以见到河底,水质清澈晶莹,微微发出汩汩的声响,似乎害怕打破秋日萌生的安逸,害怕因此惊扰上游居民们的晨梦。
安东牵着马绳,走过静谧无声的乡间小路。
远方,阵风挟带着秋日的余热,吹过鹅黄色的山岗,松林摇曳,仿佛在向路过的旅人屈膝行礼。
再远处的山坡上,圈着数十只雪白的绵羊,犹如小麦面包上的点点糖霜,附近的人家已升起早餐的炊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您是伯爵老爷派来的骑士吗?”
几个晨起拾柴的孩子围了上来,对于这个闯入乡村的不速之客,他们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好奇。
“孩子们,别怕!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旅者。”安东笑了笑,“你们这里有提供食宿的旅舍或者酒馆吗?”
几日波折,安东早已有些疲惫,但他更想打听一些消息,而酒馆旅舍就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有的!大人!这边!请随我来!”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叫道,跑到前面挥了挥手。
他带着安东走到一间陋屋前,屋沿下的招牌被烟熏得黝黑,只能依稀辨识出“酒馆”一词,几只肥硕的母鸡咯咯两声,匆匆从安东脚边跑过。
“欢迎欢迎!大人,您来得真早!”
大腹便便的老板迎了上来,他慌慌张张地在围裙上擦拭双手,旋即接过安东手中的马绳,“您是费尔南多伯爵的新委任的税吏吗?”
于他而言,能骑马佩剑的人可不多见,虽然这位衣衫褴褛,但指不定就是领主费尔南多伯爵麾下的骑士与官吏。
“不,我只是途经此地,来吃早餐的旅行者。”安东摇了摇头,“来点浓汤就着面包吃,再烫一杯葡萄酒,麻烦了。”
“稍等,大人!”
老板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转身烧起炭火,壁炉里火苗噼啪作响,暖意渐浓,很快将秋日清晨的寒气驱散。
安东选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解开腰间的包袱,拣出两枚小银币放在桌角。
很快,老板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燕麦糊浓汤,汤面浮着一层油脂,像融化的琥珀般泛着光,底下则沉浮着芜菁块、胡萝卜干和碎洋葱。
“用不了这么多钱,大人。”老板瞥了眼桌角的银币,真诚地笑了笑。
“这不只是这顿早餐的报酬。”安东摇头说道,“实际上,我想向您了解一些事情。”
老板眯起眼睛,默默将银币挪入脏兮兮的围裙,“大人您请说。”
“这里是费尔南多伯爵的领地吗?”安东捧起碗,看着翻滚的气泡,有些谨慎地吹了几口气。
费尔南多伯爵是直属王领的的大贵族,且为摄政的忠实拥趸,与自己也有过些许交际,其领地晨星城更是原定路途的下一站。
“是的,伯爵老爷住在北边的晨星堡,踞这里大概有半日的马途,但日落以后城门不允许进出,如果大人您想见老爷,可得抓紧了。”
安东谨慎地抿了口汤,味道浓郁,但有股说不清的铁锈味。
自己当然得面见费尔南多伯爵,他可不准备孤身一人返回帝都,别说再遇见什么刺客劫杀。没有靠谱的向导,自己能不能摸索回去都是个未知数。
最好费尔南多伯爵能提供一支全副武装的卫队,护送自己返回帝都,不然要是再碰上什么意外,那可就生死难料了。
“大叔,你们这最近有人要去晨星堡吗?我不熟悉路途,想搭个伴,互相也能有个照应。”
“恐怕您要等上两天了。”
酒馆老板捋了捋下巴,“也是大人您来得凑巧,明天这里的莫维登修会有场布道,村民们都走不开,等布道结束,或许有几个小伙要去晨星堡运货……”
“莫维登?”安东差点呛到,顿时咳嗽了几声,“你们这里供奉死亡牧主的神祠?”
莫维登是人类信仰的七柱神之一,父神埃尔的最幼子,祂是记忆织者、死亡牧主和永恒迷宫之王,司掌着死亡、记忆与永远无法改变的过去。
相比广受各阶层人士欢迎的治愈与丰收女神索拉,以及帝国官方大力推行的秩序与公义之神胡斯特拉,莫维登的信仰日渐式微,仅有极少数历史研究者会供奉祂的神龛。
毕竟祂的神职中带有死亡,任谁也不想早早和这位扯上关系。
但比起其他幼神,祂的权能却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安东知道,祂是所有死者的主保神。
“是的,大人,这是帝国老爷们允许的信仰。”老板似乎习惯了这种反应,不紧不慢地掏出抹布,“莫维登在这里显过很多奇迹,大家伙多多少少都听见过死去亲人的呼唤,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
听起来像是死灵术士的手笔,安东敲了敲太阳穴,可哪有死灵术士会闲得无聊跑来逗一群牧羊人和庄稼汉玩。
说起来莫维登还是掌管记忆的神灵,《圣约书》上说祂在神域建造了一座飞速扩张的档案馆,唤作“记忆迷宫”,储存着过去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向祂祈祷能有助于自己找回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吗?
“您真应当去见见艾柯修士,他哪儿都去过,什么都知道,还有一副圣徒般的热心肠,明天就由他来主持布道,愿记忆的迷宫始终为其保留出口……”
酒馆老板抬起右手,在胸前划了一圈旋涡,代表莫维登无穷无尽的记忆迷宫。
安东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泛起些许好奇,“谢谢您的招待,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拜访他的。”
“是我该感谢您的慷慨,大人,艾柯修士的小教堂就在山坡最高头。若您不急着走,我这边还有空余的房间,您想住多久都行。”
“不额外收您任何费用,两枚纹章币已经足够多了。”老板额外补充道。
“谢谢,我正有所需。哦!对了!说来有些奇怪……”安东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这近来有路过什么吟游诗人吗?”
那抚愈自己伤痛、引导自己走出密林的神秘歌手,实在是令他有些念念不忘。
“没有,大人,很抱歉。”老板遗憾地摇了摇头,“诗人很少来这穷乡僻壤,更不会费心给穷人演奏,除非他盯上了哪个漂亮的牧羊女或者屠夫的老婆。”
安东耸了耸肩,将葡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