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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一杯酒,我提议,我们共同敬我们青云镇的这位年轻英雄,沈铭同志!”
孙镇长洪亮的声音,在牡丹厅的穹顶下激起一阵回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度和不容置喙的权威。
一瞬间,整个包厢的空气都被点燃了。
“好!”派出所所长张大炮第一个响应,他本就粗犷的嗓门此刻更是如同炸雷,“孙镇长说得对!就该敬小沈一杯!这杯我先干为敬!”
组织委员周芸脸上挂着最标准的、宛如教科书般的赞许笑容,一边举杯一边附和:“是啊,年轻人有担当,有作为,是我们青云镇的福气,确实值得我们这些老同志敬一杯。”
纪委书记钱峰,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男人,此刻也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沈铭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探究。
就连一直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党委副书记赵爱国,也缓缓举起了面前的分酒器。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灼热地投射在沈铭的身上。
所有的酒杯,都像等待检阅的士兵,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这是一个巨大的荣誉,是任何一个体制内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高光时刻。镇里的所有核心领导,以镇长为首,共同为他举杯,这无异于一张盖了红头大印的“通行证”,宣告着他从此进入了青云镇真正的权力核心圈。
接受,便是一步登天。
拒绝,便是万丈深渊。
沈铭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一面被重锤擂响的战鼓,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流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的战栗。
他的手,就放在那只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白瓷杯旁。
杯壁冰凉,触手可及。
站起来,举起它,堆上笑容,说几句“谢谢领导栽培”的漂亮话,然后一饮而尽。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社会教给他的生存法则。
可是,脑海中,那一片血红色的、由无数个“bE”结局构成的海洋,正在疯狂翻涌。每一个失败的模拟场景,都像一个溺死的冤魂,在无声地尖叫。
【软骨头。】
【不知天高地厚。】
【心机深沉。】
【木讷愚钝。】
……
而在这片血海之上,唯一的那条金色小径,散发着冰冷而又诱人的光芒。
【唯一幸存路线:拒绝孙镇长的第一杯敬酒!】
沈铭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孙镇长那和煦目光背后,隐藏的锐利与审视。他也能感觉到其他领导脸上那看似赞许的笑容下,各怀鬼胎的算计与试探。
他们都在等。
等他做出选择。
等他在这场精心布置的“大考”中,交出自己的答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包厢里的空气,因为这短暂的停滞,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原本热烈的气氛,渐渐冷却。
人们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僵硬。
张大炮那举在半空中的酒杯,似乎也沉重了几分。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沈铭没有动。
他依然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去碰那杯酒。
这不合常理。
这极不正常。
孙镇长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但眼底深处,那丝弥勒佛般的和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看着沈铭,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
但整个包厢的压力,却在以几何倍数递增,全部压在了沈铭一个人的身上。
沈铭的后背,已经彻底湿透。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关轻微摩擦的声音。
去他妈的!
赌了!
从他一脚踹开赵平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模拟器说这是唯一的活路,那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闭着眼睛往下跳!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燎原之火,瞬间烧尽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那擂鼓般的心跳,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那阵阵战栗的四肢,也重新充满了力量。
他抬起头,迎上了孙镇长那深邃的目光。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酒杯上。
不是端起,是按住。
一个不容置疑的、带着终结意味的动作。
整个包厢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然降到了冰点。
所有举着酒杯的人,动作都僵在了那里,像一群被按下了暂停键的蜡像。
“孙镇长,”
沈铭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死寂的冰湖。
“这杯酒,我不能喝。”
轰——!
仿佛一颗无声的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的玻璃,脆而冷。
党委副书记赵爱国那张万年不变的严肃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毛控制不住地向上挑了一下。
组织委员周芸脸上的和煦笑容,像是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只剩下目瞪口呆。
派出所所长张大炮的嘴巴,张得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甚至忘了自己还举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从倾斜的杯口溢出,滴落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他却浑然不觉。
而站在风暴中心的孙镇长,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那张和善的、弥勒佛般的脸,此刻冷得像一块万年玄冰。他眼中的锐利不再隐藏,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死死地钉在沈铭的脸上,仿佛要将他凌迟。
整个青云镇,敢当众驳他孙德海面子的人,不是没有,但那些人,要么已经调走,要么已经退休,要么……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官场。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刚刚走了狗屎运的小小科员,他怎么敢?
他凭什么敢?!
孙镇长的胸膛,开始微微起伏。
他能感觉到,全桌人的目光,都在他和沈铭之间来回扫视。这场面,已经不是简单的下不来台,而是对他权威最赤裸裸的挑战!
如果今天处理不好,他孙德海,明天就会成为整个清河县官场的笑柄!
一股怒火,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但他毕竟是孙德海。
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声音已经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理由。”
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用了“理由”这两个字。这已经不是平等的对话,而是上级对下级的审问。
他要一个解释。
一个能让他,也能让在座所有人,勉强能接受的解释。
如果沈铭给不出这个解释,那么等待他的,将是雷霆万钧的报复。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沈铭身上。
这一次,目光里不再是好奇和探究,而是惊骇、怜悯,和一丝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人,疯了。
他亲手点燃了炸药桶,而现在,他自己就坐在这只炸药桶上。
沈铭迎着孙镇长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表情。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模拟器中那句石破天惊的台词。
“因为,我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