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水汽早已散尽。
余温顺着光洁的杯壁渗入指腹，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清风斋内的空气近乎凝滞。
九条凛正准备开口。
她已编织好一张由专业术语构成的逻辑之网，只待抛出便能为这场漫长的试探画上句号。
就在她唇瓣微启的刹那。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子铃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那声音突兀廉价，粗暴的撕裂了室内紧绷的宁静，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声音的源头来自林风随意扔在沙发角落的外套口袋。
这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九条凛准备好的一切话语尽数卡在了喉咙深处。
秦晚晴本就僵硬的身体出现了一个微乎其微的颤抖。
她端着茶杯的指节下意识收紧，冰冷的瓷器与指骨相抵。
林风皱起了眉。
他脸上那股“别来烦我”的不耐因为这阵铃声变得更加浓重。
他动作迟缓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
“王胖子”。
一股显而易见的火气瞬间从他心底冒了上来。
“又干什么？我很忙！”
林风没好气的接通电话，语气冲得像灌满了火药。
电话那头一个无比亢奋的吼声立刻炸开。
“风哥！风哥！我突破了！”
那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狂喜，每个字都像是要从听筒里跳出来。
“你上次给我的那些源晶太牛逼了！我直接冲到四阶了！哈哈哈！我们局里那帮老家伙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王胖子的大嗓门通过电流的传递变得有些失真，却也因此显得更加清晰。
“源晶”。
“四阶”。
当这两个关键词精准的钻入耳中，店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离。
九条凛刚刚才略微放松的身体在刹那间重新绷紧。
她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所有刚刚消散的警惕与审视，在万分之一秒内重新凝聚化作两点锐利的锋芒。
她耳廓的线条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改变。
这是她将听觉催动到极限的生理表征。
而秦晚晴的心脏则彻底沉了下去。
完了。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在无声回响。
手心渗出冰凉的汗意，细密的冷汗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浸湿了后背的衣料。
所有的伪装与铺垫都将因为这通该死的电话前功尽弃。
她不敢去看林风的表情，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她感觉自己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那一粒火星。
然而林风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他脸上的不耐烦在听完那几句话后直接升级成了毫不掩饰的暴怒。
这份愤怒一半是演给“新邻居”看的。
另一半则是真的。
他发自内心的觉得王胖子这个电话打来的时机简直是麻烦到了极点。
“什么四阶五阶的，你修仙小说看多了吧？脑子坏掉了？”
林风对着手机就是一通呵斥，声音里充满了对牛弹琴式的暴躁。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王胖子那股冲天的兴奋显然被这盆冷水浇得一滞，吼声戛然而止。
“不是，风哥我……”
“我警告你啊王浩！”
林风根本没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提高了音量用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打断了他。
“我就是个开古董店的生意人！你少拿这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事情来烦我！”
“再有下次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拉黑！”
“嘟……嘟……嘟……”
不等王胖子再吐出半个字，林风直接挂断了电话随即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关机键。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将手机扔回沙发动作嫌恶，像是在扔一件沾满了晦气的垃圾。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带着一丝因被打扰而产生的歉意看向对面一脸“错愕”的九条凛，没好气的解释了一句。
“不好意思，一个朋友脑子有点问题总幻想自己是小说主角。”
与此同时。
公寓之外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那个名为“影山”的忍者正通过一只附着在窗户玻璃上的微型式神，将刚才店内那段对话一字不差的转播到九条凛的耳中。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甚至林风那不耐烦的喘息都清晰无比。
【谎言之神】的被动效果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
在九条凛的认知世界里一场无声的完美逻辑推演正在悄然上演。
这通本应是致命破绽的电话此刻却成了压垮她心中最后一丝怀疑的砝码。
它非但没有成为证据反而成了一次最致命的助攻。
这段对话被她的大脑自动进行着最严谨的解读。
最终得出了一个她自己深信不疑的结论——
林风有一个沉迷于异能和修炼的“中二病”朋友。
这个朋友显然是走了某种运实力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提升。
然后这个“中二病”便迫不及待的向他认知范围内唯一的朋友也就是林风，来炫耀自己“升级”的喜悦。
那么林风的反应呢？
一个正常人。
一个对超凡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在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电话时会是什么反应？
不是惊慌不是好奇。
而是愤怒。
是呵斥。
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是修仙小说看多了。
林风的每一个反应都精准的完美的踩在了“一个被中二朋友长期骚扰到不胜其烦的普通人”的模板之上。
太完美了。
完美到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甚至连林风最后那句“不好意思”的解释都被她的大脑自动解读为：一个老实本分的普通人因为朋友的愚蠢行为而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尴尬和羞愧。
就是这样。
之前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被这通电话强行串联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逻辑闭环。
他为何对天地异象毫无反应？
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更关心自己的古董店会不会因为恶劣天气而漏水。
他为何与身为“监视目标”的秦晚晴关系匪浅？
因为他们或许真的有生意往来又或者是秦晚晴在刻意利用他当做迷惑视线的烟雾弹。
他为何对“异能者”的话题表现出不屑一顾？
因为他身边就有一个天天把这些挂在嘴边的中二朋友，他早就听腻了烦透了！
最后一丝盘踞在心头的怀疑被这通堪称神来之笔的“致命助攻”彻底吹散。
九条凛的身体缓缓的一寸一寸的彻底放松了下来。
那股始终凝结在她周身如同实质般的警惕气场悄然消融。
她看着林风。
眼神里最后一点审视的锋芒也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歉意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同情的复杂神色。
为自己之前的草木皆兵感到了一丝荒谬的好笑。
也为眼前这个被中二朋友长期纠缠的可怜人感到了一丝真切的同情。
她缓缓的从沙发上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标志着这场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弥漫着无形压力的高压对峙正式宣告结束。
九条凛对着林风深深的鞠了一躬，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歉意。
“抱歉，林风君。”
她的声音轻柔而诚恳与先前那种带着试探意味的语调截然不同。
“看来是我打扰到您了。”
“今天的茶很好喝。”
她已经得出了最终的也是最确切的结论。
目标排除。
是时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