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鹰嘴崖顶的乱石坡。稀疏的松枝在风中呜咽，月光惨白，将嶙峋怪石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道一背靠着一块半人高的冰冷岩石，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最沉重的，是那条彻底石化、蔓延至肩颈的左臂。暗青色的石纹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幽光，却又诡异地将他的身体死死锚定在冰冷的岩石上。
王虎将昏迷的阿秀小心地安置在道一身旁一块凹陷避风的石窝里，用几块破布尽量盖住她单薄的身体。
他胸前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每一次动作都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的凶光却丝毫不减，手中死死攥着那柄豁口的旧柴刀，警惕地盯着下方。
老张把铁匠安置在道一另一侧的岩石后，老人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鹰。
他动作麻利地解下硬木猎弓，将仅剩的三支尾部染红的猎箭插在脚边唾手可及的石缝里。
他半蹲着，如同蛰伏的豹子，布满老茧的手指搭在冰冷的弓弦上，侧耳倾听着下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狼嚎和利爪刮擦岩石的声音。
“来了！”老张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嗷呜——！！！”
一声充满了暴戾与发现猎物狂喜的狼嚎，猛地从下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炸响！紧接着，几道灰色的兽影如同鬼魅般从嶙峋的乱石间蹿出，动作迅捷无声，绿油油的竖瞳在月光下闪烁着贪婪而残忍的幽光，死死锁定了岩石后的众人！
是风影狼！它们终究还是循着血腥和气息，攀上了崖顶！数量不多，只有五头，但体型都颇为精悍，其中一头体型格外雄壮，脖颈处有一圈如同钢针般的灰白鬃毛，显然是这群狼的头领。
它低伏着前身，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嘶吼，绿瞳扫过岩石后几个气息奄奄的人类，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射眼睛！逼退它们！”老张低吼一声，弓弦瞬间拉至满月！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一支尾部暗红的猎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射那头灰白鬃毛头狼的左眼！
头狼反应快得惊人！在弓弦震响的刹那，它巨大的头颅猛地一偏！
“噗嗤！”
毒箭狠狠贯入它厚实的肩胛！箭头蕴含的巨大力道让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歪，发出一声痛吼！幽蓝的毒液迅速在伤口蔓延开来！
“吼！”头狼彻底被激怒！它无视肩上的箭伤，绿瞳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充斥！一声短促的咆哮炸响！
它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裹挟着浓烈的硫磺腥风，不再试探，直扑挡在最前面的老张！速度之快，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
另外四头风影狼也同时发动！它们配合默契，两头扑向持弓的老张侧翼，试图干扰！另外两头则如同鬼魅般绕开正面，直扑岩石后气息最弱的道一和阿秀！
“畜生！”王虎目眦欲裂，怒吼着挥起柴刀，迎向扑向道一方向的两头狼！他胸前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而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破衣，但动作却悍勇无比，豁口的柴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狠狠劈下！
老张面对三面扑来的狼影，眼神冰冷如铁。他竟不退反进，猛地向侧面跨出一步！同时，左手闪电般从箭壶中抽出两支毒箭，看也不看，弓弦再次拉响！
“嘣！嘣！”
两支毒箭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射向扑向他侧翼的两头狼！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噗嗤！”“嗷呜！”
一头狼被射穿前腿，惨嚎着翻滚出去！另一头被射中腹部，攻势顿消！
而老张本人，在射出两箭的同时，身体已借着跨步的冲势猛地拧身，右臂肌肉贲张，将那沉重的硬木猎弓如同开山巨斧般抡圆了，狠狠砸向扑到面前的灰白头狼！
“砰！”
弓臂裹挟着恶风，狠狠砸在头狼探出的前爪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嗷——！”头狼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扑势被硬生生打断，巨大的狼头被砸得偏向一边！
然而，这头狼的凶悍远超想象！剧痛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借着被砸偏的势头，巨大的狼头猛地一甩，腥臭的涎水飞溅，血盆大口张开，森白的獠牙如同匕首，竟放弃老张，朝着因强行引动地脉而虚弱不堪、背靠岩石喘息的道一，狠狠噬咬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道一！”王虎正被两头狼缠住，分身乏术，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
老张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睁睁看着狼吻噬向道一的脖颈！他想要掷出猎弓阻拦，已然不及！
死亡的腥风瞬间扑面！道一甚至能看到狼嘴深处蠕动的暗红喉管和森白獠牙上挂着的涎液！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道一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没有试图用重伤的右臂去挡那致命的狼吻！
而是猛地一矮身！同时，那条沉重冰冷、毫无知觉、如同累赘般的石化左臂，被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和身体扭转的惯性，如同投掷一根沉重的石柱，狠狠地向上一撩！
不是格挡！是进攻！
冰冷的、沉重的、覆盖着暗青石纹的左臂，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不偏不倚，猛地塞进了头狼因噬咬而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直插咽喉！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和牙齿咬合在坚硬岩石上的脆响同时爆发！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充满了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惨嚎猛地从头狼喉咙里挤压出来！它的扑势戛然而止！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半空！
道一只感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如同被攻城锤砸中！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整个人被撞得向后狠狠砸在背后的岩石上，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但他的石化左臂，如同最坚固的石锁，死死地卡在了头狼的咽喉深处！暗青色的石臂上，清晰地印着几道被锋利狼牙刮擦出的白色划痕，却连皮都没破！
而头狼的咽喉部位，却被这沉重冰冷的石臂塞得严严实实，巨大的咬合力不仅没能咬碎这“石头”，反而震碎了自己的獠牙！撕裂了自己的喉管！
滚烫的狼血混杂着碎裂的骨茬和涎水，顺着道一冰冷的石臂汩汩涌出！
头狼绿油油的竖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惊骇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
它疯狂地甩动着巨大的狼头，试图将这可怕的“石头”吐出来，但沉重的石臂如同焊死在了它的喉咙里！每一次甩动，都带来喉管被硬物撕裂的剧痛，大股大股的污血喷溅而出！
“吼…嗬嗬…”头狼的嘶吼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庞大的身躯痛苦地抽搐、翻滚，爪子疯狂地刨抓着地面，将坚硬的岩石都抓出道道深痕！硫磺燥热的气息狂暴而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惨烈诡异的一幕，让整个乱石坡瞬间死寂！
扑向王虎的两头狼动作猛地一滞，绿瞳惊骇地看着它们痛苦翻滚的头领。
被老张射伤的两头狼也停止了挣扎，眼中充满了恐惧。
老张和王虎更是目瞪口呆！他们看着道一被撞得吐血靠在岩石上，看着他那条冰冷的石臂如同刑具般死死卡在巨大的狼喉里，看着那头凶悍无匹的头狼像离水的鱼般痛苦挣扎、鲜血狂喷…这一幕的冲击力，远超任何言语！
“杀…杀光它们！”老张第一个从震惊中回神！眼中爆发出狠厉的凶光！他猛地抓起脚边仅剩的一支毒箭，搭上弓弦！
弓开如满月！冰冷的箭头瞬间锁定了那头被射穿前腿、正试图挣扎爬起的风影狼！
“嘣！”
弓弦震响！毒箭如同索命的闪电，精准地贯入那头狼因痛苦而大张的口中，直透后脑！
“嗷！”那头狼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便轰然倒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王虎也被老张的吼声惊醒！看着地上翻滚挣扎、鲜血狂喷的头狼，又看看旁边那头被射中腹部、行动迟缓的同伴，一股凶悍之气猛地从胸中炸开！
他怒吼一声，不顾胸前崩裂的伤口，如同疯虎般扑向那头受伤的狼，手中的豁口柴刀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劈向狼颈！
“噗嗤！”柴刀深深嵌入狼颈！滚烫的狼血喷了王虎一脸！那头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疯狂挣扎！
“死！”王虎双目赤红，死死压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向下猛切！巨大的力量甚至将狼头都压得歪向一边！
仅剩的一头未被重创的风影狼，看着头领惨状，又看着同伴接连毙命，绿油油的竖瞳里终于被无边的恐惧充斥！
它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竟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如同灰色的闪电，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嶙峋的乱石和黑暗之中！
乱石坡上，只剩下血腥的狼尸和那头咽喉被石臂卡死、仍在痛苦挣扎、发出嗬嗬漏风声的头狼。
老张迅速上前，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再无危险，才快步走到道一身边。
“道一！撑住！”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道一惨白的脸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又看向那条如同刑具般卡在狼喉里的冰冷石臂。
道一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他完好的右手无力地垂着，右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袖。
左臂…那条石臂依旧沉重冰冷，毫无知觉，但卡在滚烫的狼喉深处，能清晰地感觉到肌肉的痉挛、血管的搏动和生命迅速流逝的温热。
“松开…它快死了…”道一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蚊蚋。
老张会意。他抽出腰间的猎刀，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头因窒息和失血而瞳孔涣散、挣扎越来越微弱的头狼。
“给它个痛快。”老张低声道，猎刀猛地刺入头狼的心脏！
头狼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嗬嗬声戛然而止，绿瞳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老张用力抽出猎刀，滚烫的狼血再次涌出。他这才伸手，抓住道一那条冰冷的石臂，用尽力气，将其从狼喉中缓缓拔出。
石臂上沾满了粘稠的污血和碎肉，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诡异。
道一感觉胸口那股被顶撞的窒息感消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和虚脱。他靠在岩石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虎也解决了那头垂死的狼，拖着柴刀，踉跄着走过来，看着道一那条沾满狼血、冰冷如石雕的左臂，又看看地上几具狼尸，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活…活下来了…”王虎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老张沉默地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条，先替道一包扎右臂崩裂的伤口，又处理了一下王虎胸前被狼爪再次撕裂的伤口。他动作麻利，但眉头始终紧锁。
“这地方不能待了。”老张处理完伤口，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死寂的崖顶和下方深谷中闪烁的零星狼瞳幽光。
“血腥味太重，很快会引来更多畜生，还有林子里的东西。”
他走到岩石后，背起依旧昏迷的铁匠。铁匠手臂上的黑气在玉髓膏压制下暂时蛰伏，但脸色灰败得吓人。
王虎也挣扎着站起，背起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的阿秀。
道一看着自己的左臂。冰冷，沉重，如同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石柱。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动石心深处那股被封冻的力量，却只换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头痛和胸腹翻腾。这条手臂，暂时彻底废了。
他用完好的右臂撑住岩石，右腿发力，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左腿和那冰冷的石臂，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去哪？”王虎的声音带着茫然。
老张的目光投向乱石坡后方更高、更险峻、隐没在黑暗中的山峦轮廓。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硝制的兽皮地图，在月光下再次展开，手指点向那个潦草的叉。
“去这。”老张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老周头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个。他们…应该就在前面。黑水涧，鬼见愁。再险，也比留在这里喂狼强。”
他收起地图，不再看地上的狼尸和下方深谷中闪烁的狼瞳，率先迈步，背着铁匠，朝着那片未知的、被黑暗笼罩的险峻山峦走去。
背影在凄冷的月光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老猎人特有的、百折不挠的韧劲。
王虎背着阿秀，紧随其后。
道一最后看了一眼鹰嘴崖顶的惨烈战场，月光下狼尸的轮廓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拖着沉重的石臂，迈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而决绝地，跟上了老张和王虎的脚步，没入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