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日内瓦湖畔,罗斯柴尔德家族名下的一处隐秘而古老的庄园,而非惯常的苏黎世总部。这里更像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私人堡垒,绿树掩映,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庄园主楼内的一间小型议事厅,穹顶不高,却装饰着古老的家族纹章和宗教壁画,沉重的橡木长桌旁只坐了寥寥数人,但气氛却比任何一次全体理事会都更加凝重、压抑。
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和铅灰色的湖面,水鸟低飞,山雨欲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与室内壁炉中跳跃的火焰形成一种冰冷的反差。
伊莎贝拉·罗斯柴尔德端坐在长桌一侧,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湖畔那些历经风雨却依旧优雅挺拔的白杨。她今天选择了一身极具力量感的着装:一套Ralph Lauren的经典黑色吸烟装,修身的缎面驳领西装,搭配同色系阔腿裤,内搭一件简约的象牙白真丝衬衫。这套衣服剪裁凌厉,完美勾勒出她高挑纤秾合度的身材,尤其是那窄细的腰身和笔直的长腿。她将金色的长发全部向后梳起,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紧绷的发髻,不留一丝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五官立体、此刻毫无表情的精致脸庞。耳朵上戴着一对款式简洁的钻石耳钉,手腕上是一只百达翡丽的古典腕表,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她的妆容也比平日更加精致而冷峻,尤其是那微微上挑的眼线和饱和度极高的复古红唇,让她碧蓝的眼眸看起来更加深邃,也更具压迫感。
坐在她对面的,除了上次理事会后已被边缘化、但依旧不死心、脸色阴沉的堂兄卢卡斯外,还有三位家族中真正握有实权、平时极少直接干预具体投资事务的“长老”。居中一位是她的叔祖父,弗朗索瓦·罗斯柴尔德,年近九十,身形瘦削,裹在一件厚重的天鹅绒睡袍里,稀疏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和老年斑,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缓慢地转动着,打量着伊莎贝拉。他是家族传统与保守势力的象征。左右两边分别是一位负责家族信托基金全球配置的严肃中年男子,以及一位掌管着家族在欧洲政界隐形人脉网络的、气质阴柔的老妇人。
“伊莎贝拉,”弗朗索瓦叔祖父的声音干涩而缓慢,带着旧式贵族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称量,“你将我们这些老骨头召集到这座平时很少启用的‘静思之所’,想必,不是为了让我们欣赏日内瓦湖阴天的景色。”
“当然不是,叔祖父。”伊莎贝拉的声音清晰平稳,不卑不亢,“我请求这次小范围、高密度的会面,是因为我们与震海集团的合作,以及家族未来的战略方向,正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十字路口。一些短视的声音和压力,正在试图将我们拉向歧途。”
卢卡斯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短视?伊莎贝拉!我看是你被那个陈远和他的‘外星古董’迷了心窍!诺德斯特姆是倒了,但我们的投资呢?回报在哪里?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文明档案’和需要耗费巨资去修复的‘破网络’,我们得到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股价上涨?市场份额?垄断技术?都没有!而现在,家族内部要求重新评估这项‘长期风险投资’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人都认为,现在是套现离场,或者至少迫使震海交出更多核心技术和短期利益的最佳时机!”
那位负责信托基金的中年男子,威廉,也推了推眼镜,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说:“伊莎贝拉,数据不会说谎。我们对震海集团的直接与间接投入,累计已是一个天文数字。虽然‘深绿脉搏’计划的衍生技术开始产生现金流,但回报周期和利润率,远低于家族其他同等规模的投资组合。更重要的是,我们承担了巨大的政治和声誉风险。与震海捆绑过深,意味着我们也被绑在了他们的‘观测者’战车上,面对那些未知的宇宙威胁。从纯粹的财务和风险控制角度,现在适度收缩,要求更多担保和即期回报,是理性的选择。”
老妇人,被称为“蜘蛛夫人”的格特鲁德,用她那特有的、仿佛带着丝丝冷气的声音说:“欧洲的‘朋友们’也在观望。扳倒诺德斯特姆展示了力量,但也让很多人不安。他们想知道,罗斯柴尔德这艘大船,究竟要把多少筹码压在那片东方的‘新大陆’上?如果只是为了钱,我们有更多更稳妥的选择。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又是为了什么?家族的政治资本和影响力,不是无限度的。”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窗外越来越低的乌云。这不是简单的质疑,而是关乎家族根本战略和未来道路的拷问。
伊莎贝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那双眼眸深处,仿佛有幽蓝的火焰在静静燃烧。她知道,仅仅是反驳和坚持是不够的,她需要更有力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加密通讯器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个预设的特定频率。是陈远。在这个她被家族内部压力包围的时刻,这个信号就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
她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在卢卡斯等人说完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诸位,你们说的,是事实,但只是部分事实,是站在湖边,只看到脚下涟漪的事实。”
她站起身,没有走向窗边,而是走到壁炉旁,拿起火钳,轻轻拨动了一下炉火,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橘红色的光芒映照在她冷峻的侧脸上。
“诺德斯特姆为什么倒下?仅仅是因为我们和震海的商业反击?不,是因为他们的贪婪、短视和腐朽,已经让他们无法适应这个正在被‘观测者’遗产悄然改变的时代。而我们,罗斯柴尔德,之所以能屹立数百年,不是因为我们总是选择‘最稳妥’的路径,而是因为我们能在历史的转折点上,看清潮水的方向,并敢于将筹码押注于未来。”
她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弗朗索瓦、威廉、格特鲁德和脸色难看的卢卡斯。
“钱?是的,我们需要回报。但罗斯柴尔德家族缺钱吗?我们缺的是下一个能够引领家族继续辉煌一百年、两百年的‘新大陆’!震海和‘观测者’遗产代表的是什么?不仅仅是新技术、新能源,更是人类文明下一个纪元的‘入场券’和‘导航图’!修复那个网络,理解那些文明兴亡的教训,预警来自深空的威胁……这其中的价值,是能用当前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衡量的吗?”
威廉皱眉:“未来价值需要现实基础。现在的投入产出比……”
“现实基础正在快速夯实!”伊莎贝拉打断他,语气变得锐利,“就在我来这里之前,震海团队刚刚利用残缺的‘织网者’协议,成功对‘灯塔’节点进行了首次有效的维护和效率提升!他们获得了通往网络更深处的、一个可能存在的、已丢失重要节点的模糊坐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修复网络并非遥不可及,意味着这个远古系统的潜在价值远超我们想象!而每修复一步,我们作为最深度的合作伙伴,获得的技术红利和认知优势就扩大一步!”
她走到长桌前,双手撑在光滑的橡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强大的气场:“要求短期垄断利益?那只会扼杀合作,将我们变成另一个诺德斯特姆,最终被时代抛弃。与震海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共享愿景、共担风险、共享长远成果的基础上。陈远和他的团队不是短视的掠夺者,他们是有责任感的探索者和建设者。这恰恰是我们最需要、也最难得的合作伙伴品质!”
弗朗索瓦叔祖父那鹰隼般的眼睛一直盯着伊莎贝拉,此刻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愿景很美好,孩子。但家族内部的不满和外界压力是真实的。你需要给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证明这条路的‘必须性’,而不仅仅是‘可能性’。”
伊莎贝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直起身,从西装内袋里取出那个刚才震动过的加密通讯器,解锁,将里面刚刚接收到的一份简短文件摘要,投射到议事厅侧面的一个小型屏幕上。那是陈远发来的,关于“灯塔”最新捕获到的、来自奥尔特云外缘的异常有序引力波信号的分析简报,以及秦毅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关于“普罗米修斯之子”组织近期异常活跃、似乎在追踪同一类信号的情报碎片。
“这是什么?”威廉眯起眼睛。
“这是‘必要性’。”伊莎贝拉的声音斩钉截铁,“来自宇宙深空的、非自然的信号再次出现,可能有未知实体在靠近。而地球上,像‘普罗米修斯之子’这样的疯狂组织,或许比我们更早嗅到了危险,或者……更渴望危险带来的混乱与机遇。在这个意义上,震海不仅仅是一个商业伙伴或技术来源,更是我们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超出人类现有认知范畴的挑战时,最重要的一块‘压舱石’和‘了望塔’!”
她环视众人,语气沉凝而坚定:“罗斯柴尔德家族可以选择现在下船,去追逐那些看似稳妥的短期利益。但那样,当真正的风暴来临时——无论是来自星空,还是来自那些被远古遗产诱惑而疯狂的同类——我们将没有任何可靠的盟友,也没有任何前瞻的视野,只能像旧时代的船一样,在惊涛骇浪中听天由命。”
“而我的选择是,”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继续与震海同行。不是索取,而是共同建设。将合作重点坚定不移地放在技术共享、危机预警和人类文明的整体韧性提升上。这可能会牺牲一些短期利益,但换来的,将是家族在未来巨变中不可替代的位置、前瞻性的安全保障,以及引领一个新时代的荣耀与责任!”
议事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弗朗索瓦叔祖父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权衡。威廉看着屏幕上的信号分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格特鲁德夫人那冰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卢卡斯还想说什么,却被弗朗索瓦抬起枯瘦的手制止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看向伊莎贝拉,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穿透。良久,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干涩,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或许是认可?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一体两面。罗斯柴尔德家族能在风雨中屹立,靠的不是躲避风险,而是驾驭风险。”他慢慢说道,“伊莎贝拉,你展现了不同于你父辈的……魄力与眼光。或许,这个古老家族,真的需要注入一些新的、敢于仰望星空的血液。”
他顿了顿,对威廉和格特鲁德说:“通知下去,家族资源,继续按照伊莎贝拉设定的方向,支持与震海的深度合作。压制内部那些聒噪的短视之声。至于外界的压力……”他看向伊莎贝拉,“你自己去解决。记住,你今天的抉择,不仅代表你自己,也绑上了罗斯柴尔德数百年的声誉。”
伊莎贝拉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稍稍落下。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不会让家族失望的,叔祖父。”
当伊莎贝拉走出那间压抑的议事厅,来到空旷的、带着湖风湿冷气息的露台上时,她才真正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她拿出通讯器,给陈远回复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风暴暂息,‘压舱石’理论被接受。联盟稳固,前路依旧。谢谢你的‘及时雨’。”**
几乎同时,陈远的回复也到了,同样简短:
**“彼此彼此。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保重。”**
伊莎贝拉握紧通讯器,望着阴云密布下深不可测的日内瓦湖,又仿佛透过湖水,看到了更加浩瀚无垠的星海。她的抉择,将家族命运与震海,与那个遥远的“观测者”网络,与未知的深空威胁,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这是一场豪赌,但她相信,这是罗斯柴尔德家族在未来纪元中,所能做出的最明智、也最必要的选择。
而在安第斯基地,通过特殊渠道旁听了会议大致进程(当然是秦毅筛选后的版本)的老鬼,正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对旁边的人感叹:
“看见没?这就叫战略定力!人家伊莎贝拉女伯爵,那是有大格局的!知道啥叫‘压舱石’不?就是船要开得稳,走得远,就得有分量、看得准的东西镇着!咱们震海,现在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眼里最牛的那块‘压舱石’!这关系,铁了!”
他咬了一大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补充:“不过嘛,当‘压舱石’也挺累的,万一风暴太大……算了,不想了,反正天塌下来有陈总苏总顶着,我老鬼就负责在旁边喊666,顺便研究研究怎么给咱们这块‘石头’抛光打蜡,让它更亮堂点!”
他的“抛光打蜡”理论,自然又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但笑声背后,每个人都明白,伊莎贝拉的抉择,意味着他们肩上的责任和期待,又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