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城底层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底层”。
它是时空结构上的洼地,是文明残骸的沉积层,是战城在数万年间不断吞噬周边破碎世界后,那些无法被完全消化、又舍不得丢弃的“残渣”堆积而成的混沌疆域。
这里的空间法则紊乱如麻。
上一刻还在笔直的金属长廊中前行,下一步就可能踏入一片漂浮着水晶山脉的失重空间;刚绕过一根直径百米的能量管道,眼前就突兀地展开一片燃烧着紫色火焰的焦土平原——那是某个火焰文明覆灭后,其世界核心被战城吞噬后形成的景观碎片。
时间流速也不统一。
有的区域时间比外界快上百倍,一粒灰尘在其中坠落的过程,在外界观测者眼中就像一场持续数日的流星雨;有的区域时间则近乎静止,连思想都会被冻结在琥珀般的时空中。
这里是规则的坟场,也是秘密的温床。
林默抱着苏晚,在虚空气息的包裹下,如游鱼般穿行在这片混沌之地。
他的瞳孔深处,星图在缓缓旋转。那不是视觉意义上的景象,而是观星术与星穹古径星图融合后,在意识中构建出的多维导航模型。模型将战城底层分解为三万六千个时空区块,每个区块都标注着其物理特性、法则紊乱指数、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
“前方三百米,区块代号γ-9-d7。”林默在心中默念,“时空褶皱指数8.7,存在十七处隐性空间裂缝。建议路径:从左侧那根断裂的星舰龙骨下方穿行,避开龙骨上方悬浮的‘时间加速泡’。”
虚空气息顺应着他的意念流动,带着两人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滑入一片金属废墟的阴影中。
头顶,一根长达千米的星舰龙骨横亘在半空。龙骨表面爬满了发光苔藓,那些苔藓的每一次呼吸明灭,都在周围制造出小范围的时间湍流——快慢不均,毫无规律。若是不慎被卷进去,可能左半边身体衰老十年,右半边身体却只过去一瞬。
林默屏息凝神。
虚空气息被他压缩成薄如蝉翼的一层,紧贴着龙骨下方的锈蚀表面滑过。这个位置的时间流速相对稳定,但空间结构脆弱得像蛋壳,稍大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发局部空间塌陷。
三息。
五息。
十息。
当两人终于从龙骨另一端脱身时,林默的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不是累,而是高度集中带来的精神负荷。
“你的心跳...很快。”怀中的苏晚忽然轻声说。
她的九幽莲花印记还在缓慢旋转,暗金色的纹路让她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神秘。造化气息的浸润确实减缓了反噬速度,但灵魂本源的枯竭仍在持续,就像沙漏里的沙,无论如何延缓,终归是在流走。
“因为接下来的路更难。”林默没有掩饰,“星图显示,从当前位置到太初共鸣器残骸所在的‘遗忘回廊’,要穿越九个高危区块。其中三个区块有肃正派的巡逻哨站——虽然只是最低级别的自动哨站,但一旦触发警报,巴德尔会在二十七息内赶到。”
“那绕路呢?”
“绕路需要多走四个区块,总耗时增加三倍。你的状态...”林默顿了顿,“撑不了那么久。”
苏晚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燃烧了多少寿命?”
“不重要。”
“重要。”她的语气罕见地强硬,“林默,我不是需要被捧在手心呵护的花朵。我们是道侣,是战友,是灵魂共生的另一半。如果你为了救我而耗尽自己,那我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林默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低头,对上苏晚那双虽然虚弱却依然清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他染霜的发梢,映着周围废墟中斑驳的光影,也映着某种不容动摇的坚持。
“十八年。”他终于说了实话,“三次施展观星术秘法,总共燃烧了十八年阳寿。对于化神修士至少三千年的自然寿命来说,这个代价可以承受。”
“那下一次呢?”苏晚追问,“下下次呢?观星术的代价是递增的,对吧?越是强大的秘法,燃烧的寿命越多。如果最终为了救我,你需要燃烧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呢?”
“那就烧。”林默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别说千年,就算要烧尽所有寿元换你一线生机,我也会做。”
“可我不愿意。”苏晚的声音颤抖起来,“林默,你背负的是整个纪元的希望。你是造化祖脉的显化,是可能引领文明渡过归墟之潮的纪元之子。如果因为我而陨落在这里,那将是这个纪元最大的损失,是比我的死亡更沉重的罪孽。”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过林默的脸颊:“答应我,如果真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刻,选择对纪元更有利的那条路。把我...留在深渊里。”
林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继续向前。
但这一次,他的步伐里多了些什么——不是决绝,不是悲壮,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理性。那种理性源于造化祖脉最深层的特质:在创造与守护的天性之下,是对“最优解”近乎偏执的追求。
“我不会放弃你。”林默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如深潭,“但我会找到第三条路——不牺牲你,也不牺牲纪元的路。如果观星术给不出这样的选项,我就用混沌归源之力自己创造。”
他抬眸望向深渊更深处。
瞳孔中,那些生灭的星辰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运转。那不是观星术预设的算法,而是他正在将自己的意志、造化源血的特性、三枚碎片的共鸣频率,强行融入命运推演的过程。
他在尝试...自己定义命运。
与此同时,战城底层,“遗忘回廊”入口。
巴德尔站在一座半坍塌的观测台上,俯视着下方那片被混沌雾气笼罩的金属森林。
这里曾是战城建造初期的“法则实验区”,数百个不同文明的建筑风格在此诡异融合:精灵族的晶塔残骸与机械文明的齿轮阵列交织,修仙文明的浮空山碎片卡在蒸汽朋克风格的管道网络中,更远处还能看到虫巢文明的生物质结构如肿瘤般在金属表面蔓延生长。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就是“太初共鸣器”的残骸。
它看上去像一朵半开放的金属莲花,直径超过三百米,花瓣由无数流动着微光的银色金属构成。虽然大部分结构已经损毁,但核心区域依然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太初”气息——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万物诞生之前,一切可能性尚未坍缩为现实的混沌原点。
“共鸣器的能量读数在缓慢上升。”副官报告,“过去三个时辰,核心温度提升了0.7度,空间扰动频率增加了十三次。有人正在尝试激活它——或者说,是共鸣器在响应某个存在的靠近。”
“林默。”巴德尔肯定地说,“他身上的造化源血与太初祖脉同源,共鸣器会对他产生天然吸引。传令下去,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戒备。一旦监测到虚空波动或九幽之力,立即启动‘时空锁’和‘法则干扰场’。”
“遵命。”
审判军团的士兵如黑色的潮水散开,潜入回廊的各个角落。
他们装备着肃正派最先进的单兵作战系统:能扭曲光线的匿踪装甲、可发射“法则锚”的能量步枪、以及背部的微型时空稳定装置。每个士兵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配合科技装备,战斗力堪比普通元婴初期。
而这样的士兵,巴德尔带来了两百人。
这还不包括布置在回廊外围的十二座自动炮塔,以及...巴德尔自己。
他缓缓脱下厚重的审判官长袍,露出下面紧身的黑色作战服。作战服的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随着他的呼吸明灭,像是活物的血管。
“大人,您要亲自出手?”副官惊讶。
“面对一个掌握了观星术、身负造化源血、拥有三枚超脱之契碎片的纪元之子候选,任何轻敌都是愚蠢。”巴德尔活动着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爆响,“而且...我想亲自验证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巴德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在那里,有一道几乎淡不可见的银色疤痕——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一名普通档案管理员时,在一次整理“太初共鸣器”设计图原稿时,被图纸上残留的太初气息灼伤的痕迹。
那道气息,与此刻共鸣器散发的波动,一模一样。
林默停下脚步。
前方就是“遗忘回廊”的边界。
那是一条肉眼可见的分界线:线外是相对正常的金属废墟,线内则是被混沌雾气彻底笼罩的区域。雾气并非水汽,而是高度浓缩的、呈现气态的时空乱流。普通修士踏入其中,可能瞬间被传送到战城的另一端,甚至被抛入时空裂隙永世放逐。
但林默的眼中,这片雾气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观星术的视野里,每一缕雾气都是一条“可能性”的轨迹。亿万条轨迹交织成网,网中又有无数节点——那些节点是相对稳定的“时空锚点”,可以作为落脚点。
“跟紧我。”林默低声说。
他不再抱着苏晚,而是将她背在背上。虚空气息在两人之间构筑出更紧密的链接,确保任何动作都能同步。
第一步踏入雾气。
世界骤然颠倒。
林默感觉自己在坠落,又像是在上升;前方忽左忽右,时间忽快忽慢。但他没有慌乱,而是遵循观星术给出的路径,在亿万轨迹中精准地踏向第一个时空锚点。
左脚落下。
混沌退散三米,形成一个稳定的气泡空间。
右脚跟上。
气泡向前推移,在雾气中开辟出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临时通道。
这是虚空之心的高阶应用之一——“锚定行走”。原理是以自身为锚点,在混沌时空中强行定义出秩序路径。代价是对虚空之心的能量消耗极大,且一旦中断,就会被更猛烈的时空乱流反噬。
林默的额头青筋暴起。
同时维持观星术导航、虚空气息包裹、混沌归源之力运转,还要背着苏晚在混沌雾气中开辟路径——这对化神初期的他来说,负荷已经接近极限。
但他没有停。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在虚空中留下银色的脚印,那些脚印存在三息后就会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
十步之后,他们已经深入雾气五十米。
而在这里,林默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苏晚在他耳边轻声问。
“前方...有陷阱。”林默的瞳孔缩成针尖,“不是时空乱流,是人为布置的法则陷阱。七重嵌套,涵盖了空间禁锢、时间停滞、能量抽离、因果锁定...布设手法很专业,是肃正派‘技术肃正局’的风格。”
“能绕开吗?”
“绕不开,它覆盖了所有通往共鸣器残骸的路径。”林默的思维急速运转,“但陷阱有一个弱点——它是针对‘修士’设计的。也就是默认目标会使用灵力、神识、法则这些常规力量体系。如果...我们不用这些呢?”
“不用这些怎么前进?”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体内最深处。
那里,三枚碎片仍在缓缓旋转,但在它们构成的三角结构中心,有一团朦胧的、尚未完全成型的灰色光雾——那是“混沌归源之力”的原始形态,是生命、毁灭、虚空三种法则初步融合后诞生的更高层次力量。
之前林默只是借用它的特性,从未尝试主动驾驭。
因为太危险。
混沌归源,顾名思义,是将一切归回源头、重归混沌的力量。驾驭不当,可能先把自己给“归源”了。
但此刻,没有选择。
“苏晚,抱紧我。”林默的声音异常平静,“接下来,我会暂时关闭所有灵力循环,包括寂灭核心的运转。我们会进入一种‘无力量’状态——不是真的没有力量,而是将一切力量坍缩到‘混沌原点’。在这个状态下,我们对于法则陷阱来说,等于‘不存在’。”
“那你呢?关闭灵力循环,你的肉身...”
“我有造化源血。”林默说,“源血不需要灵力驱动,它是比灵力更高阶的存在。虽然以我现在的修为,还无法主动调动源血的全部威能,但维持肉身不崩溃足够了。”
他顿了顿:“但这个过程,你会很难受。因为同心蛊的链接,我的灵力循环关闭,你体内的灵力也会被强制沉寂。那种感觉...像是窒息,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我能忍。”苏晚的手臂环得更紧,“开始吧。”
林默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做了化神修士绝不敢做的事——主动关闭了丹田内的寂灭星云。
星云的旋转骤然停止。
三枚碎片的光芒黯淡下去。
经脉中奔流的灵力如退潮般倒流回丹田,然后被强行压缩、封印。与此同时,造化源血从沉睡中苏醒,那滴金色的血液开始泵出一种完全不同于灵力的能量——那是“造化之力”,是创造与定义的本源力量。
造化之力流过经脉。
所过之处,林默的身体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细胞在分子层面重组,灵魂波动频率改变,甚至连生命磁场都彻底隐匿。他变成了一个在常规探测手段中“不存在”的个体——不是隐形,而是从探测逻辑的底层被移除了。
苏晚闷哼一声。
同心蛊的链接让她瞬间感受到了林默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己的灵力循环也被强制沉寂,那种从强大修士瞬间跌落为凡人的空虚感,几乎让她晕厥。
但她咬紧牙关,忍住了。
林默开始迈步。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任何力量,只是像凡人那样,背着苏晚,一步步走进前方的法则陷阱区域。
陷阱毫无反应。
因为在陷阱的判定逻辑里,眼前走来的不是一个“修士”,甚至不是一个“生命体”,而是一团无法定义的“混沌信息团”。就像防火墙不会拦截一段无法被解析的乱码,法则陷阱也不会对超越其设计框架的存在做出反应。
一步,两步,三步...
林默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关闭灵力循环后,他的肉身强度虽然被造化之力维持在不崩溃的程度,但也仅此而已。现在的他,可能连一个金丹修士的随手一击都接不住。
但他必须冒这个险。
七重嵌套的法则陷阱,被他们用这种近乎作弊的方式,一重重穿越。
当走过最后一重陷阱时,林默的衣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立刻重新激活寂灭星云,灵力如决堤洪水般冲回经脉,那种力量回归的感觉让他几乎呻吟出声。
“成功了...”苏晚虚弱地说。
“还没。”林默抬头,望向雾气深处,“我们触发了警报。”
话音刚落,周围的混沌雾气骤然翻涌。
十二道黑色的身影从雾气中浮现——是审判军团的士兵。他们显然也掌握了在混沌雾气中行动的技术,虽然不如林默的“锚定行走”精妙,但依靠装备的时空稳定装置,足以在此作战。
更麻烦的是,他们手中举着的能量步枪,枪口已经亮起了暗红色的光芒。
那是“法则锚”发射器的充能光芒。
一旦被击中,中弹区域的法则会被强行锚定、固化,导致该部位失去一切超凡特性——比如手臂中弹,那这条手臂就会变成纯粹的凡人之臂,无法运转灵力,无法施展神通。
“放下目标,束手就擒。”为首的士兵冷声说,“这是最后警告。”
林默没有回答。
他缓缓将苏晚从背上放下,让她靠在一截断裂的金属柱上。然后转身,直面十二名审判士兵。
“你知道吗?”林默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我刚才关闭灵力循环时,意外领悟了一件事。”
士兵们没有接话,只是将枪口对准了他。
“混沌归源之力,真正的用法不是‘驾驭’,而是...”林默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释放’。”
他的掌心,那团灰色的光雾骤然膨胀。
不是向外膨胀,而是向内——光雾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奇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撕裂、重组。那不是空间法则的应用,而是更本质的、对“存在”本身的干涉。
“归源·第一相:存在抹除。”
林默轻声说。
然后,他对着十二名士兵,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不是真的气,而是混沌归源之力具象化的“信息流”。信息流所过之处,一切都被重新定义:空间不再是空间,时间不再是时间,物质不再是物质,法则不再是法则。
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能量步枪在“融化”——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熔化,而是从“能量步枪”这个定义上被抹除了。枪管变成了藤蔓,扳机变成了花瓣,能量核心变成了一团飘散的星光。
他们自己也在变化。
有的士兵发现自己长出了羽毛,有的发现自己正在变成石头,还有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滩流动的液体。
这不是幻术,而是现实层面的、强制性的存在形态改写。
“不——!”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三息之后,原地只剩下十二团无法定义的物质团块:一团旋转的沙尘,一丛发光的珊瑚,一滩银色的水银,一片飘浮的雪花...
它们还在缓慢变化,每时每刻都在向更混沌、更原始的状态退化。
最终,十二团物质彻底消散,像是从未存在过。
林默收回手,掌心的灰色光雾黯淡了许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强行施展尚未完全掌握的“归源之相”,反噬比想象中更严重。
“你...这是什么力量?”苏晚震惊地问。
“混沌归源的真谛。”林默擦去嘴角的血,“不是驾驭混沌,而是成为混沌的一部分,然后...让混沌去决定什么是秩序。那十二个士兵不是被我杀死的,是他们自己的‘存在’在混沌信息流中,无法维持稳定形态,自我消散了。”
他顿了顿:“但这招不能多用。每次使用,我的‘存在定义’也会被混沌侵蚀一部分。用得多了,我可能也会变成一团无法定义的东西,永远迷失在混沌中。”
话音未落,前方雾气忽然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从雾气深处走来。
巴德尔。
他鼓着掌,脸上带着欣赏又惋惜的表情:“精彩。真的是太精彩了。‘存在抹除’——这是混沌归源之力三大相中的第一相吧?传说中,只有同时触及三种以上祖脉的存在,才有可能领悟。林默,你比情报中描述的,更有价值。”
林默立刻挡在苏晚身前,寂灭星云全速运转。
但巴德尔没有立刻动手。
他只是走到距离林默三十米处停下——这个距离对化神修士来说,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致命范围。
“别紧张,我不是来打架的。”巴德尔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至少现在不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把你背上的女人交给我。”巴德尔说,“作为交换,我放你安全离开战城,还会告诉你‘摇篮227号’庇护所的具体坐标——那是观星者埃尔文留给你的礼物所在地,对吧?”
林默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因为埃尔文是我的老师。”巴德尔的语气忽然变得复杂,“两百年前,我是他在第七观测站最得意的学生。他传授我观星术,带我研究太初祖脉,甚至...打算推荐我进入守旧派的核心层。”
“那你为什么背叛他?”林默冷声问。
“背叛?”巴德尔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涩,“不,孩子,你搞错了因果关系。不是我背叛了老师,是老师...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他抬起左手,掌心那道银色疤痕在混沌雾气中微微发光。
“看到这个了吗?这是老师留下的。不是意外,是故意。当年他发现我私下研究‘归寂祖脉’的文献,认为我走上了歧路,就用太初气息在我灵魂中烙下了这道‘净化印记’。他说这是为了保护我,防止我被归寂的力量腐蚀。”
巴德尔的语气逐渐激动:“但他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要研究归寂祖脉!他也不知道,我母亲所在的文明,就是在上一轮归墟之潮中,被猎潮者摧毁的!我想要力量,想要足以对抗归墟之潮、为母亲复仇的力量!如果造化祖脉给不了我,那我就去研究归寂!如果守旧派的温和路线救不了这个纪元,那我就加入肃正派,用强制秩序来拯救!”
“所以你就帮着肃正派囚禁塔灵,清洗守旧派?”林默质问。
“塔灵没有被囚禁。”巴德尔忽然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塔灵...已经死了。在肃正派发动政变的三天前,就死了。杀死它的,是它自己。”
林默愣住了。
“巡天之塔的塔灵,本质上是‘源初造主’留下的一缕意志分身。它的使命是监察万界、引导文明渡过归墟之潮。但在三千年前,塔灵通过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预见到了这个纪元的结局——”
巴德尔的声音低沉下来:“无论我们做什么,无论有多少纪元之子诞生,无论星火庇护所网络保存了多少文明火种...这个纪元,注定会在归墟之潮中彻底终结。无一幸免。”
“这不可能...”苏晚忍不住出声,“如果注定终结,源初造主为什么还要留下希望...”
“因为希望本身就是目的。”巴德尔看向苏晚,眼神中有一丝怜悯,“塔灵在最后的日志里写道:‘文明的真正价值,不在于永恒存在,而在于在走向终结的过程中,绽放出的那些光辉瞬间。星火庇护所不是为了延续纪元,而是为了让更多文明,能在终末之前,见证自己最璀璨的时刻。’”
他顿了顿:“但肃正派的高层无法接受这个真相。他们认为塔灵疯了,或者说,源初造主的意志本身就有问题。所以他们联手猎潮者——是的,你没听错,肃正派确实和猎潮者有合作——发动政变,强行接管了巡天之塔。然后篡改历史,污蔑守旧派是背叛者,将塔灵的死亡说成是被守旧派刺杀。”
信息量太大,林默一时难以消化。
但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既然纪元注定终结,那你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巴德尔的眼中燃起狂热的光芒,“我们可以‘提前’终结这个纪元,然后在废墟之上,用归寂祖脉的力量,强行开启下一个纪元!就像凤凰涅盘,只有彻底烧成灰烬,才能重生!肃正派和猎潮者的最终计划,不是阻止归墟之潮,而是...加速它!让潮汐提前到来,清洗一切,然后在混沌中重塑新世界!”
疯了。
这是林默的第一反应。
但紧接着,他从巴德尔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可怕的理性——这不是疯子的呓语,而是经过严密计算、权衡利弊后得出的极端结论。
如果纪元注定终结,那么与其让所有文明在漫长的恐惧和挣扎中消亡,不如主动迎接终结,然后在终结中寻找新生的可能性。
这种想法...某种意义上,竟然符合逻辑。
“那么,你要苏晚做什么?”林默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她不是普通的九幽传承者。”巴德尔的目光转向苏晚,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她的灵魂深处,封印着‘九幽祖地’的核心密匙。那是源初造主留下的后门之一——在归墟之潮彻底吞噬一切时,九幽祖地可以短暂化作‘方舟’,承载部分灵魂进入下一个纪元。”
他向前一步:“我们需要那枚密匙。有了它,肃正派的高层和选中者,就能在纪元终结时获得登上方舟的资格。作为交换,我可以让你也获得一个名额——林默,你是纪元之子,是造化祖脉的显化,你有资格活下去,见证新纪元的开启。”
“那其他生灵呢?”林默的声音冷如寒冰,“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亿万文明,亿万生命呢?”
“必要的牺牲。”巴德尔平静地说,“就像园丁修剪枝叶,为了让主干更好地生长。这是拯救这个纪元的唯一方法——以大部分生命的终结为代价,换取少数精英的延续,以及...新纪元的可能性。”
林默沉默了。
他身后的苏晚也沉默了。
混沌雾气在周围缓缓流淌,太初共鸣器残骸散发的微光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是某个古老存在沉睡中的呼吸。
良久,林默抬起头。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巴德尔,你犯了一个错误。”林默说,“一个所有自以为看透了命运的人都会犯的错误。”
“什么错误?”
“你认为命运是既定的,结局是注定的,所以只能在有限的选项中做选择。”林默缓缓抬手,掌心中,三枚碎片的光芒再次亮起,“但你忘了,真正的强者,真正的纪元之子...从来不是选择命运的人。”
混沌归源之力在他掌心汇聚。
这一次,不再是灰色的光雾,而是一团不断变化形态的、蕴含无限可能性的混沌团。
“我们是定义命运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默将混沌团按向自己的胸口。
不是攻击,而是...融合。
他要将混沌归源之力,彻底融入造化源血!
“你疯了?!”巴德尔第一次露出惊骇的表情,“两种祖脉级的力量强行融合,你会爆体而亡!不,比那更糟,你的存在会彻底消散,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那又如何?”
林默笑了。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不是灵力光芒,而是从每个细胞深处透出的、本质层面的光。皮肤变得透明,骨骼变成晶莹的晶体,血液化作流淌的星河。
“如果纪元注定终结,那我就重新定义‘纪元’。”
“如果命运没有出路,那我就创造一条。”
“如果拯救需要牺牲,那我就找到不牺牲任何人的方法——”
他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每说一个字,身体的光芒就更盛一分。
“因为我,是造化祖脉的显化。”
“而造化的真谛,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创造’。”
“现在,看着我——”
林默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混沌的深渊。
“创造奇迹。”
轰——!!!
太初共鸣器的残骸,骤然爆发出通天彻地的银光。
那光芒穿透混沌雾气,穿透战城底层的金属结构,甚至穿透了战城本身的时空屏障,照向了外部无垠的星海。
而在光芒的中心,林默的身影正在消失。
不是死亡的那种消失,而是...升华。
从“个体存在”,向“法则概念”升华。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无声滑落。但她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这是林默选择的路,是他作为纪元之子的觉悟,是他对“守护”与“创造”最极致的诠释。
巴德尔也看懂了。
他缓缓后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敬畏。
“原来如此...这就是造化祖脉的终极形态吗?不是力量,不是法则,而是一种...可能性本身。”他喃喃自语,“老师,你当年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幕?是否也知道,真正的纪元之子,不是顺应命运的人,而是...重新书写命运的人?”
银光越来越盛。
最终,将整个遗忘回廊,整个战城底层,甚至更广阔的区域,都笼罩其中。
而在那光芒的最中心,一个全新的、从未在命运长河中出现过的“可能性”,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