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设于偏殿的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官员们虽换了勉强整洁的官袍,却掩不住脸上的疲惫与惊惶。殿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焦糊与药草气息,提醒着众人创伤未远。李牧端坐于临时设置的主位,玄甲未卸,独眼微阖,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头发紧的轻响。
“报——!” 殿外侍卫高唱:“南方靖海王使者到——!”
殿内微微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只见一名身着锦缎华服、头戴玉冠的中年文士,手捧一卷鎏金礼单,步履从容地踏入殿中。他面色红润,衣袂飘然,与殿内残破的景象、官员们憔悴的面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在残存的梁柱裂纹、地面未净的血迹上微微停留,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评估与算计,随即换上悲戚之色,躬身行礼。
“下官奉靖海王之命,特来吊唁国难,慰问陛下及朝中诸公。” 使者声音清朗,措辞恭敬,“王爷闻听京中惊变,悲痛欲绝,寝食难安,特备薄礼,聊表心意,愿陛下龙体早日康复,社稷早日重光。” 说罢,双手将礼单高举过顶。
那礼单用上好的苏绣锦缎包裹,在从破损窗棂透入的昏光下,反射出柔和却扎眼的光泽。使者低眉顺目,姿态放得极低,但他那身过于光鲜的衣着,以及那双不时抬起、快速打量李牧和在场官员神色的眼睛,却透着一股与“悲痛”格格不入的精明与疏离。
“王爷还言道,” 使者继续开口,声音依旧恭敬,却悄然转换了话题,“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陛下静养,太子年幼,朝局动荡,实非万民之福。王爷远在南海,亦心系京畿,日夜忧心,只盼朝廷能早日定下章程,以安天下之心啊。” 他话语绵里藏针,将“早日定下章程”几个字咬得微重,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窃窃私语。几位老臣面色变幻,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
李牧缓缓睁开独眼,目光如两道冰锥,落在使者身上。他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对身旁亲卫微一颔首。亲卫上前,接过那卷礼单,转身呈给李牧。
李牧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封面。那细腻的触感,与他掌心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格格不入,更与这满目疮痍的殿堂形成诡异反差。锦缎的冰凉滑腻,仿佛毒蛇的皮肤,让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没有翻开礼单,只是随意将其置于案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靖海王有心了。” 李牧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陛下虽需静养,然太子乃国之储贰,名分早定。朝中诸事,自有本帅与诸位公卿暂理,不劳王爷远在南海挂心。王爷的‘心意’,本帅代朝廷收下,使者可回驿馆歇息。”
他话语沉稳,滴水不漏,既点明太子地位,又强调朝廷自有法度,直接将对方“早日定章程”的暗示挡了回去。
那使者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躬身道:“大将军所言极是,是下官失言了。王爷亦是忧心国事,既然朝廷已有安排,王爷自然放心。下官告退。” 他再次行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离去,背影依旧从容,但步伐似乎比来时快了一丝。
看着使者消失的背影,李牧眼中寒光闪烁。这靖海王,消息灵通得过分,派来的使者更是滑不溜手,其心可诛!
就在殿内众人因使者离去而稍松一口气时,一名身着风尘仆仆的夜不收服饰的军校,不顾礼仪,疾步冲入大殿,单膝跪地,声音因急切而沙哑:
“报!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南疆密报!” 军校双手高举一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紧急军情的信函,信函的封口火漆已然碎裂!
李牧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信函,迅速拆开。他目光扫过信上字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独眼之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他握信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
“好……好一个靖海王!” 李牧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刺骨。他猛地将密信拍在案上,环视殿内惊疑不定的众臣,一字一顿,声如寒铁:
“靖海王……反了!”
“其麾下‘靖海水师’及‘南疆锐卒’共五万精锐,已沿江秘密北上,前锋已抵近江州地界!沿途关卡,或有附逆!”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殿内所有官员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内部的创伤尚未愈合,外部的刀兵,已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