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个经过加密处理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讥讽，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平静。
“乔纳森，你刚才的情绪波动，已经被记录。”
“议会不允许成员在汇报时，被个人情绪主导。”
乔纳森身体一僵，额头上的冷汗渗了出来。
他握着黑色终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我为我的失态道歉。”
“议会不需要道歉。”
那个声音打断了他。
“议会需要的是事实，数据，以及基于此的冷静分析。”
乔纳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身体镇定下来。
他知道，刚才的咆哮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大的错误。
在议会面前，恐惧和愤怒都是原罪。
“请允许我，重新提交我的报告。”乔纳森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全息投影的屏幕上，那个由无数触手和旋涡组成的徽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坐在一张巨大的椅子上，背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清任何细节，只能感受到一种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开始。”人影开口，声音就是刚才那个合成音。
乔纳森走到主屏幕前，调出了他在过去四十八小时里整理的所有数据。
“此次韩国市场的行动，直接亏损一百八十七亿美元，关联资产损失预估超过三百亿。”
“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意外干预。”
他试图让自己的陈述听起来客观，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们的资金注入，完全违背了我们与华盛顿达成的默契，也超出了我们情报系统的预警范围。”
乔纳森停顿了一下，等待对方的反应。
模糊的人影没有任何动作。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意外？”
屏幕上，一个窗口瞬间弹出，覆盖了乔纳森准备的所有报告。
窗口里，是两条并列的时间线。
一条红色，代表乔纳森的资金流。
一条绿色，代表闻人语的资金流。
“你的团队，在ImF发布公告前三十六小时，仍在持续加仓，总计投入超过八十亿美金。”
合成音毫无波澜地陈述着事实。
“而目标‘东方女巫’，在同一时间段内，没有任何操作。”
人影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绿色时间线上，一个点被放大。
“她在ImF发布公告前的七十二小时，清空了在韩国金融市场的所有仓位，一分不剩。”
“乔纳森，你管这个叫意外？”
冰冷的数据，像一记耳光，抽在乔纳森的脸上。
他盯着屏幕上那条干净利落的绿色撤退曲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些数据，他自己也复盘了无数遍。
可从议会的终端里展示出来，每一个数字都变成了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脏。
“我……我们分析，她可能提前获取了ImF的内部情报。”乔纳森的声音变得干涩。
“情报？”
人影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电流短路般的声响，那或许是笑声。
“你麾下的情报网络，代号‘衔尾蛇’，是议会评级最高的A级信息系统之一。”
“它渗透了华盛顿、首尔、东京的每一个角落。”
“你现在告诉我，一个来自东方的，成立不到一年的私人资本，拥有比‘衔尾蛇’更高级的情报渠道？”
乔纳森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失败，源于你的傲慢。”
“你输掉的一百八十七亿，议会并不在乎。”
那个声音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却让乔纳森感受到了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
“议会不在乎钱，乔纳森。”
“我们在乎的是秩序。”
“我们用一百年时间，建立了一个可预测、可操控、可收割的全球金融秩序。”
“而她，正在制造混乱。”
模糊的人影，身体微微前倾。
“一个不受控制的变量，一个无法被数据定义的幽灵。”
“你的报告里，把她定义为‘投机者’，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她不是在投机，她是在审判。她用她的方式，审判了你的愚蠢，审判了我们建立的秩序。”
乔纳森的身体瘫软下去，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
他终于明白，议会真正被触怒的是什么。
不是金钱。
是他们的神权，受到了凡人的挑衅。
“所以，你最后的那个请求，虽然是出于恐惧，但结论是正确的。”
人影靠回椅背。
“议会决定，将目标‘闻人语’的威胁等级，由‘区域级干扰’，提升至‘秩序颠覆者’。”
乔纳森猛地抬起头。
“这是仅次于主权国家的最高威胁定义。”
屏幕上，画面再次切换。
一张庞大的、布满无数节点和线路的立体星图，呈现在乔纳森面前。
那是整个亚洲的金融布防图。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议会埋下的一支力量，一个资产，或是一个潜伏的棋子。
人影的手指，点在了星图上一个无比璀璨的光团上。
那个光团的旁边，标注着两个字：香港。
“下一个目标，香港。”
合成音下达了指令。
“一个月后，我们要在那里，制造一场史无前例的金融风暴。”
“这一次，议会授权你，动用‘衔尾蛇’网络下的所有资源。”
人影的手指，划过那片星图，点亮了其中几个平时处于灰色休眠状态的节点。
“包括那些沉睡了十年以上的‘特洛伊木马’。”
乔纳森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特洛伊木马。
那是议会最深、最隐秘的底牌。
是他们花费数十年，安插在各个经济体内部，与当地融为一体，甚至连议会内部绝大多数成员都不知道的棋子。
一旦唤醒，就意味着同归于尽。
“议会不要利润，只要结果。”
那个声音，像最终的判决。
“折断这根刚刚冒头的东方龙角。”
“用一场最彻底的毁灭，告诉全世界，任何试图挑战秩序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乔纳森。”
“完成它，或者，成为历史。”
话音落下。
全息投影瞬间关闭。
那个黑色的终端，屏幕上的徽记也黯淡下去，恢复成一块沉默的黑曜石。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
乔纳森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
他像一条被从水里捞出来的鱼。
几分钟后，他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脸上的恐惧和颓败，正在一点点褪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获得了终极授权后的、扭曲的亢奋。
他眼中的血丝，仿佛都被一种疯狂的火焰点燃了。
最后的机会。
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办公室另一侧的墙壁前。
他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又通过了虹膜和掌纹的三重验证。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独立的加密终端。
这个终端，不属于“衔尾蛇”网络。
它只连接着那些最深处的幽灵。
乔纳森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在触控屏上输入了一行指令。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决然地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亮起，缓缓浮现出一行冰冷的字符。
“特洛伊木马，唤醒程序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