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把草叶上的最后一点潮气烤干,干燥的风卷着细沙,像小刀子似的刮过宴追的脸。
伤口被沙粒一蹭,疼得她猛地抽了口气,意识却依旧昏沉。
她从水塘边挪出来没多远,腿就软得像煮烂的面条,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间,一头栽进了厚厚的草窝。
枯草带着阳光晒热的温度,却暖不透她浑身的寒意。
伤口处的疼已经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蔓延到四肢百骸的酸胀,连带着脑袋也昏昏沉沉,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太阳穴里钻来钻去。
“妈的……不会真破伤风了吧……”她含糊地咕哝着,舌头都有些发僵。
自己割的伤口,没消毒,用的还是沾过泥污的剑,草原上的细菌怕是早就顺着伤口钻进去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伤口周围的皮肤在发烫,肿得老高,稍微一动,就牵扯着肉疼。
就这样死了?
躺在柔软的草窝里,她忽然有点不甘心。
她还没回家呢。
还没再喝一口上个礼拜回校的时候,跟妈妈说好的羊肉汤,还没跟爸抢最后一块红烧肉,甚至给电饭煲精送终……
“妈……明天我想吃菌汤……”她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梦呓,“我感觉我最近有些上火……”
恍惚间,好像真的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谁告诉你菌汤去火的?秋天要吃水煮白萝卜!”
“那你还给我弄羊肉汤!”她下意识地反驳,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委屈。
“那不是你要吃的?”妈妈的声音更“凶”了点,“我给你做饭还做错了?你现在怪我让你发烧了?”
宴追嘴角扯了扯,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好嘛,都是我的锅。
她想回家了。
哪怕回家要被妈妈骂一顿,要被逼着喝难喝的白萝卜水,要听爸爸唠叨学习,她也愿意。
可这里不是家。这里只有追杀她的骑士团,只有想抓她换钱的疤脸男,只有冰冷的草原和随时可能要了她命的伤口。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沉,像是被灌了铅。
“算了……死就死吧……”她迷迷糊糊地想,“说不定睡着了,就能梦见妈妈做的羊肉汤了……”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坠入黑暗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宴追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却在看清来人时僵住了。
蹲在她身边的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鬓角有几缕灰白的碎发。她手里拿着一把刚采来的草药,眼神里的担忧像水一样漫出来,落在宴追脸上。
“孩子,你醒了?”老妇人被她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随即温和地笑了“你烧得厉害,再烧下去就危险了。”
宴追的脑子一片混乱,舌头像粘了胶水,半天说不出话。
这张脸……和家里相框里奶奶年轻时的样子,像得不能再像。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缠着布条的短剑,指节泛白,沙哑着嗓子问:“你……你是谁?”
老妇人笑了笑,笑容慈祥得让她鼻子发酸:“我是这附近的牧民,叫慧茹。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你躺在草窝里,烧得滚烫,就过来看看。”
慧茹。
爸爸说,奶奶的大名就叫慧茹。
她指了指手里的草药:“这是退烧的草药,我给你熬点水喝,喝了就会舒服点。”
草药的叶子上还沾着露水,水珠滚落在她手背上,宴追却突然发现——那水珠没有留下任何湿痕,像从来没存在过。
她猛地眨了眨眼,再看时,老妇人手背上的水珠又在了,正顺着指缝往下滴。是幻觉吗?
“我就在那边的帐篷里,”老妇人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把草药放在她身边,“你要是想喝,就自己过来找我。”
宴追盯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老妇人的脚步很轻,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突然,老妇人的背影晃了晃,变成了骑士团黑色铠甲的轮廓,手里的草药也变成了闪着寒光的长枪。
宴追吓得浑身一僵,刚要挣扎着后退,那轮廓又瞬间消散,老妇人依旧在不远处走着,还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担忧。
是幻觉。肯定是幻觉。
宴追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伤口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的老妇人却没有消失。
相信她?可她的脚步没有声音,裙摆不会飘动,水珠落在手上也没有湿痕。
不相信?她现在确实快撑不住了,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伤口的疼又开始钻心,再没人救她,真的要烂死在这草窝里。
“赌一把……”她咬了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老妇人离开的方向爬去。
老妇人的帐篷就在不远处,是个小小的蒙古包,门口挂着晒干的草药和兽皮,兽皮上的毛都褪得差不多了。
宴追爬到帐篷门口,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额头磕在帐篷的毡布上,发出一声闷响。
“孩子?”老妇人立刻掀开毡帘走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连忙蹲下身把她扶进帐篷。
帐篷里很简陋,却干净得不像牧民的住处。
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绣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格桑花图案;中间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塘,火苗跳动着,却没有映出老妇人的影子;火塘上挂着一个陶罐,里面熬着的药汤咕嘟冒泡,香气飘满了整个帐篷,却没有一丝热气拂过宴追的脸。
“喝点水吧。”老妇人递给她一个木碗,碗里的水是温热的,她喝下去时,却像吞了一口空气,喉咙里的干涩没有丝毫缓解。
“谢谢你……”宴追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盯着老妇人的脸,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睛里没有映出自己的身影,只有一片温和的空白。
“不用谢。”老妇人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脸上狰狞的伤口,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伤得这么重?是被野兽咬了吗?
宴追的心沉了下去,嘴里却下意识地含糊:“嗯……遇到了野兽。”
“以后出门要小心点。”老妇人点了点头,语气像是在背书,“这草原上,不光有野兽,还有坏人。”
说话间,陶罐里的药汤熬好了。老妇人给她盛了一碗,递过来时,宴追故意抬手碰了碰她的手腕——指尖穿过了一片温热的雾气,什么都没碰到。
药碗却稳稳地落在了她手里,滚烫的药汤溅在手指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喝了吧,喝了就会好点。”老妇人温柔地说。
宴追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汤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没有留下任何余味。
她靠在毡子上,眼皮越来越沉,不是因为疲惫,是因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帐篷的毡布开始透明,火塘的火苗变成了草原上的星光,老妇人的身影也在一点点变淡。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守着你,不会有人来伤害你。”
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梦里,她回到了家,妈妈正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菌汤,爸爸坐在旁边,笑着说她还是那么贪嘴。
奶奶坐在她身边,用带着薄茧的手摸了摸她的头,掌心的温度暖得像太阳。她大口大口地喝着菌汤,味道是记忆中的样子,温暖而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睛,晨曦的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哪里有什么帐篷?她还躺在那片厚厚的草窝里,身上盖着的“兽皮毯子”,是一堆被风吹过来的枯草。火塘的位置,只有一丛被压平的草,陶罐和木碗都不见了踪影。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烧竟然退了不少,伤口的疼也减轻了许多。身边放着一把草药,叶片上的露水已经干了,却还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和梦里老妇人手里的草药,一模一样。
风卷着细沙吹过,草叶沙沙作响,像是奶奶在耳边轻轻说:“孩子,要好好活下去。”
宴追攥紧了手里的草药,眼泪掉了下来,却笑着擦了擦。她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看向远处的地平线,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
不管那是幻觉还是奶奶的念想,她都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