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朔怒气冲冲离去后。
南承耀当机立断,原定于天明后悄无声息的撤离。
“不能再等了。”南承耀看向阿青。“一刻钟后,营地西侧胡杨林外汇合。”接着目光又看向勉强支撑着坐起的允堂和护在他身前的东远。“你们随阿青走,他会带你们避开巡逻队。”
没有时间再犹豫。
允堂在东远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体内的剧毒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咬住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
阿青动作迅速地收拾了必备的药品、少量干粮和地图,将一件厚重风帽的黑色斗篷披在允堂身上,将他过于显眼的身形和面容彻底遮掩。
他们借着帐篷的阴影和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短暂栖身的绿洲营地。
身后,是赫连朔可能随时爆发的破绽,是南承耀需要独自应对的烂摊子。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支风尘仆仆却秩序井然的小型队伍,出现在了西域王庭主营地的外围。
守卫的西域武士还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喝问,就被对方身上那股久居上位、不容置喙的凛冽气势所慑。
通报的层级以最快的速度直达王帐。
原本还在睡梦中的西域王赫连勃勃被心腹近臣紧急唤醒,听闻来者身份后,睡意瞬间全无,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凝重。迅速起身,甚至来不及换上最隆重的王袍,只披了一件象征王权的金线刺绣外袍,便带着王庭重臣,匆匆迎出王帐之外。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火把噼啪燃烧,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南烁负手而立,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宽檐斗笠已然取下,露出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面容。
身后只跟着张敬轩、张敬贤以及寥寥十余名亲卫,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混合着权力巅峰威严的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低了温度。
赫连勃勃快步上前,右手抚胸,依照西域觐见上位者的最高礼节,深深躬下身去,他身后的王庭重臣更是齐刷刷跪倒一片。
“小王赫连勃勃,不知南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陛下恕罪!”
赫连勃勃的声音有一丝紧张。
南烁不仅是南朝的擎天巨柱,更是中原实际的掌控者,其兵锋之盛,足以让西域诸国夜不能寐。他的突然到访,绝无可能只是路过。
南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躬身行礼的赫连勃勃,并未立刻让他起身,那无形的威压让赫连勃勃的额头微微沁出冷汗。
半晌,南烁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朕途经此地,听闻赫连王治下有方,特来一见,不必多礼。”
“王爷谬赞,小王惶恐。”赫连勃勃这才直起身,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侧身让开道路。“王爷一路劳顿,请入王帐歇息,容小王略尽地主之谊。”
南烁微微颔首,迈步向王帐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赫连勃勃的心跳上。
张敬轩、张敬贤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与此同时,距离王庭主营地十数里外的一处废弃烽火台残骸下,允堂猛然从一场充斥着冰棱与追兵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东远立刻察觉,伸手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递过水囊。
允堂喝了一小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他们此刻正藏身在这处残破的烽火台底层,等待阿青前去探路归来。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戈壁的风寒冷刺骨。
“感觉如何?”东远在他掌心写道,眉头紧锁。
允堂摇了摇头,想说自己没事,但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呼吸早已出卖了他。
只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体内那蛰伏、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寒意。
西域王帐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汹涌。
醇厚的马奶酒和精致的西域点心摆满了矮几,舞姬踩着欢快的鼓点旋转,试图营造出宾主尽欢的氛围。
南烁端坐主位,并未动那些酒食,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赫连勃勃陪坐在侧,言语间极尽恭维,却始终摸不清这位煞神突然驾临的真正意图。
酒过三巡,南烁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帐内华丽的装饰和恭敬侍立的仆从,状似无意地开口道。
“赫连王这王庭,倒是热闹。朕一路行来,听闻贵部王子赫连朔,年少英武,深受爱戴。”
赫连勃勃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笑容不变。
“陛下过奖,小儿顽劣,当不得如此盛誉。不过是仗着本王几分宠爱,行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南烁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年少气盛,在所难免。只是,本王还听闻,朔王子前些时日,似乎收留了几位来自中原的……朋友?”
帐内的音乐似乎停顿了一瞬,赫连勃勃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他没想到南烁的目标会指向了赫连朔收留的人!他飞快地思索着,南烁是为了那几个人而来?那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劳动他亲自出面?
“这个……”赫连勃勃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去。“西域与中原往来频繁,商旅、使者众多,小儿确实结交了些中原友人,不知陛下指的是……”
南烁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手中那杯清茶上,声音平淡。
“一个年轻人,约莫十六岁年纪,容貌……尚可。或许,还有一两个随从。”
赫连勃勃的心沉了下去。
南烁的描述,分明指向了那个被朔儿藏得严严实实、名叫“阿允”的汉人少年!朔儿对那少年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甚至因此与自己发生过争执。
如今南烁亲自来要人,这……
“陛下,”赫连勃勃硬着头皮道。“小王年老昏聩,对小儿身边往来之人,实在不甚清楚。若王爷有要事寻人,不如等朔儿回来,小王让他亲自向王爷禀明?”
南烁抬起眼,那目光如同实质,瞬间落在赫连勃勃身上,让他感到呼吸一窒。
“赫连王,”南烁的声音平静,但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朕的时间,很宝贵。”
没有威胁的言语,没有疾言厉色,但那平淡话语中蕴含的压力,让赫连勃勃额角的冷汗终于滑落下来。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试图敷衍,这位南皇的怒火,足以将他的王庭掀个底朝天。一边是宠爱的儿子和他极力想要庇护的人,一边是绝对无法得罪的煞神……
就在赫连勃勃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顶不住压力松口之时,一名心腹侍卫匆匆入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赫连勃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挥退了舞姬和乐师,帐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南烁,声音干涩。
“王爷……方才得到消息,小儿赫连朔……以及他收留的那几位中原朋友,已于昨夜……离开王庭,不知所踪。”
南烁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帘,看向赫连勃勃,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冰冷的怒意,以及一丝……被戏耍的凛冽寒光。
“不知所踪?”南烁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声音轻飘飘的,却让赫连勃勃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是的……”赫连勃勃的声音带着颤抖。“据报,他们是往……西边去了。”
他不敢隐瞒方向,只希望能稍微平息这位煞神的怒火。
南烁放下茶杯,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赫连勃勃一眼,径直向帐外走去。
“朕知道了。”
南烁只留下了这四个字,便带着张氏兄弟和亲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帐,翻身上马,在一众西域王庭成员惊惧的目光中,策马向着西方,那片更加荒凉未知的地域,疾驰而去。
赫连勃勃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
他知道,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
远在废弃烽火台下的允堂,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遥遥锁定。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东远的手,望向东方那片逐渐被朝阳染红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