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林的雾,又浓了几分。
陈一凡握着定魂玉,掌心传来溪水晒暖后的温润。一丝丝清凉安稳的魂力往心里渗,驱着周遭黏糊糊的阴寒。可他背上还是冷。
“彼岸”的味儿,错不了。淡,藏得深,可那股子钻进骨头的死寂,他太熟了。这东西不是冲着玉来的——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等他找到玉、心神最松的那一下发难,还分人去动净尘和林风……是试探?还是想拿人?
他瞟了眼那只被“镇”在半空、眼珠乱转的蜥蜴怪。凶是凶,灵性却不高,像催生出来的打手。真正的麻烦,在林外头。
“净尘,退回来。血狼,盯紧林外那东西,别硬碰,看它往哪儿缩。”陈一凡意念传了过去。
“是!”净尘回音带着喘,刚才那一下接得不轻松。血狼没出声,更深地化进了阴影里。
陈一凡不再拖。心念一压,那笼着怪物的“静寂”之力猛地收束、碾下!
没响声。
那东西连嚎都没来得及,鳞、肉、骨,就在那股看不见的力量里,像晒酥了的泥坯,寸寸崩散,化成一把死气沉沉的黑灰,簌簌落进腐土。
他看也没看,转身就走,步子比来时急。定魂玉在手里微微发烫,像在催。林外那条“尾巴”在血狼咬着下,正用种古怪的速度往枯骨林深处退,方向飘忽,对这儿熟得很。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云霓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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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空间里,时间依旧黏稠又飞快地流。
陈一凡踏进光门的瞬间,守在洞口的铁山差点一拳砸过来,看清是他才硬生生收住,铜铃眼里全是血丝:“头儿!你再不回来云裳她……”
陈一凡心一沉,快步走进深处。
云裳蜷在古镜边上,怀里死死抱着镜子,人瘦得脱了形,眼窝凹进去,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她没睡,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盯着镜面,嘴里无意识地念叨什么,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石金刚和玄镜守在一旁,脸色都沉。
脚步声一响,云裳猛地抬头,看见陈一凡,那双空了很久的眼睛里陡然爆出骇人的光,连滚带爬扑过来:“找到了?是不是找到了?!”
她手指冰凉,力气大得吓人,死死掐进陈一凡胳膊里。
陈一凡没说话,只摊开手掌。那块温润的白玉静静躺着,散着安定人心的柔光。
云裳的呼吸一下子停了。眼睛死死盯住那块玉,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她却咧开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好……姐姐有救了……有救了……”她反反复复地念,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陈一凡扶住她几乎软倒的身子,带到镜前。“帮我稳住镜子。”
云裳用尽全身力气点头,双手死死把住镜身,指节捏得发白。
陈一凡盘膝坐下,将定魂玉轻轻贴在镜面上云霓眉心的位置。他没急着催动,先闭目定了定神,心渊里那口“幽井”波澜不惊。
然后,他引出一缕最精纯温和的心元,裹住定魂玉,像最灵巧的手指,引着玉石里那股浩瀚又安稳的定魄之力,一丝丝、一缕缕,透过镜面,渡进云霓魂体之中。
这回和之前用心元硬激完全不同。
定魂玉的力量,像一场无声的春雨,温吞,绵密,带着沉淀了万古的安宁。它不冲,不猛,只是悄悄浸透云霓那已经凝实、却意识混沌的魂体每一寸。
镜里的云霓,眉头先无意识地蹙起,像在抗拒陌生的触碰。但很快,那蹙起的眉慢慢舒展开。定魂玉的力量如同最细的网,柔柔地梳着她魂体里乱窜的、散碎的意念,一点一点归拢,抚平那些因撕裂生出的“毛刺”和“裂痕”。
她周身那层原本自主散发、却有些虚浮的魂光,开始肉眼可见地变得扎实、稳当,光晕收束而温润。
最要紧的变化,在眼睛。
那双一直空洞睁着、或茫然闭着的眼睛,在定魂玉之力持续滋养下,睫毛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几次挣扎后,那双眼睛,再一次,缓缓睁开了。
还是起初的迷茫。
可这回,那迷茫里头,有了焦点。
她的目光先涣散地落在镜面上方某处,停了一会儿,然后,极慢地、带着种刚学会用眼似的生涩,转动了一下。
视线,掠过冰凉的镜面,掠过镜面上方模拟出的朦胧天光,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落在了镜子外面,那张紧贴镜面、泪流满面、瘦脱了相的脸上。
云裳。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一丝极细微的、像冰层底下第一道春水裂开的波动,在她那双回了些神采的眼眸深处掠过。茫然依旧占着上风,但深处,好像有什么忘了很久的东西,正被这张熟悉的脸艰难地唤醒。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没声音。
但云裳看懂了那口型。
是……她的名字。
“姐……姐?”云裳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带着不敢信的狂喜,也带着怕惊破这场梦的小心翼翼。
镜中的云霓,像被这声呼唤触动了,眼里的茫然又褪去一分。她看着云裳,看了很久,久到云裳的眼泪都快流干了。然后,她极慢地、试探地,抬起了那只靠近镜面的手。
魂体凝成的手指,轻轻抬起,隔着冰冷的镜面,虚虚地、发着颤,探向云裳贴在镜外脸颊的位置。
尽管碰不到,可这个动作本身,却像一道无声的雷,炸在每个人心里。
她认出来了。
至少,认出了云裳。
陈一凡心里那块巨石轰然落地,一股说不清的酸涩夹着暖意涌上喉咙。他稳着心神,继续引着定魂玉的力量,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转机。
魂体进一步稳固,意识被梳理唤醒,云霓眼里的神采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恢复着。她不再只看云裳,目光开始尝试移动,带着初醒婴儿似的生涩和好奇,打量镜外这个有限的地方,扫过铁山、石金刚、玄镜……最后,落在了陈一凡身上。
目光触及陈一凡时,明显顿了一下。
那双渐渐清明的眼睛里,先掠过一丝极深的困惑,像在辨认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随即,困惑被更复杂的情绪替代——茫然,探究,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依赖?
她看了看陈一凡手里温润发光的定魂玉,又看了看陈一凡沉静苍白的脸,嘴唇再次动了动。
这回,似乎有极轻的气音漏出来,混在云裳压抑的抽泣里,模糊不清。
但陈一凡看懂了。
她说的是:“……谢……谢。”
虽然弱,虽然断断续续。
可那是清晰的神魂传念,是真正属于“云霓”的意识在说话!
云裳终于再也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那是压了太久太久的绝望、恐惧、盼头一齐决了堤。她抱着镜子,哭得撕心裂肺,却又笑得像个孩子。
陈一凡缓缓收回引玉的心元。玉石的光泽暗了些许,依旧温润。他小心地将它从镜面上取下。
“魂体稳了,意识在飞快回来。”他嗓子有些哑,像对云裳说,也像对自己说,“但这只是开头。她的魂和肉身早分开了,现在只是镜中魂。要想真‘活’过来,行走世间,还得……重塑身躯。”
这是个更远、更难的坎。可至少,最险的那道悬崖,他们跨过来了。
云霓在镜中,像听懂了这话。她不再看别人,目光重新落回哭得不能自已的云裳身上,眼里最后那点茫然被一种深沉的、属于姐姐的温柔和疼惜取代。她抬起手,再次虚虚抚向云裳的脸颊,尽管触不到,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终于让云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
陈一凡看着镜中镜外这对劫后重逢的姐妹,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
就在这时,他留在外界、连着血狼的那缕心神感应,猛地传来一阵剧烈震荡!
血狼受伤了!
而且,他传回来的最后画面,是枯骨林深处,一片被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之气裹住的黑色沼泽,沼泽中央,隐约有座残破的、爬满彼岸花图腾的古老祭坛轮廓!
“彼岸”……果然在那儿有窝!
陈一凡眼神瞬间结冰。
刚暖起来的心口,又被泼了盆冷水。
【第26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