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观察,让埋伏在暗处的探子们大开眼界。
清风寨的这帮人,与其说是占山为王的悍匪,倒不如说是一群刚放下锄头、又染了赌瘾的庄稼汉。
日上三竿了还哈欠连天,兵器扔在一旁,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推牌九、掷骰子。吆喝声大得连二里地外的林子里都能听见。
“大大大!这把老子押五两!”
“去你娘的,昨儿刚发的赏银,你今儿就想输个精光?”
银锭子在破旧的桌板上砸得砰砰作响。那架势,仿佛手里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路边的石头块。
几个趴在草丛里喂蚊子的探子看得眼角直抽搐。
他们是相爷府养的死士,平日里拿命换钱,一个月也不过几两碎银。这帮山贼倒好,随手一扔就是他们半年的嚼用,这也证明了这帮山匪不缺银钱,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豪横劲儿,让这几个还没动手的探子心里先泛起了一股酸溜溜的火气。
更让三角眼确信目标的,是顺风飘来的几句闲话。
“二当家那儿还有不少好酒,听说是叫什么……朗姆?喝一口浑身冒火,带劲!”
“那算啥,前儿个我帮大当家搬货,那袋子里漏出来的白粉末,沾指头上尝一口,甜得掉牙!比城里点心铺的糖霜还细!”
三角眼趴在灌木后,手指狠狠扣进了泥土里。
清风朗姆,极品糖霜。
魏忠那个老家伙交代的两样关键物证,全对上了。
这帮蠢贼根本不知道自己守着的是什么金山银山,更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他们招来多大的杀身之祸。他们在青州城里旁敲侧击了数日,连个糖霜的影子都没摸到,结果这帮山贼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拿来当谈资。
至于那个疑似“澹台明羽”的二当家,更是个笑话。
三角眼亲眼看见,那个穿着亮银甲的年轻人,因为早饭的肉汤里少了两块肉,就拿着马鞭把负责伙食的喽啰抽得满地找牙。
暴躁、贪婪、毫无城府。
除了那副不错的皮囊和一身蛮力,这人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将门之后的影子?
三角眼缓缓吐出一根嚼烂的草根,嘴角扯动,面皮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纹路。
这就是让魏相爷寝食难安的澹台余孽?
简直是个笑话。
原本还担心是什么龙潭虎穴,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群刚放下锄头、染了赌瘾、等着挨宰的肥猪。
“头儿,这把稳了。”
疤脸汉子眼底闪着贪婪的凶光,手指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那姓澹台的小崽子就在那顶大帐里,身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咱们只要动作快点,这就是白捡的功劳!”
三角眼盯着远处那顶随风晃动的帅帐,目光如刀。
确实是乌合之众。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等到大军压境了。这泼天的富贵,合该落在他兄弟几人手里。
“传令下去,今晚动手。”
三角眼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不用留活口,只要脑袋。把那小崽子的脑袋带回去,相爷一定有重赏,到时候兄弟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虽然魏忠没有交代让他们带脑袋回去,但这十几人显然已经被即将到手的功劳冲昏了头脑。
夜幕降临。
三角眼男人带着他手下最精锐的十二名探子,悄悄地摸向了清风寨在山下的临时营地。
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简陋的栅栏,朝着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摸去。
按照白天的观察,那个莽夫二当家,就住在那里面。
只要擒贼先擒王,控制住他,剩下的那些喽啰,不过是土鸡瓦狗。
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营地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呼噜声。
三角眼男人心中冷笑,一群废物,死到临头了都不知道。
他做了个手势,十二名探子从阴影中窜出,如同十二道离弦之箭,无声地扑向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
三角眼男人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计划堪称完美,顺利得让他甚至感到一丝无趣。他几乎已经能看到那个莽夫二当家在睡梦中被擒,惊恐万状的脸。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及帐篷门帘的那一刻,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旁边的阴影里传来。
“嘶……这鬼天气,尿都能结成冰柱子……”
一个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三角眼男人心头一凛,猛地停住脚步,朝声音来源处投去凌厉的目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目标帐篷上,竟然没发现侧面几步远的暗处还藏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袄子的山匪,正哆哆嗦嗦地提着裤子,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什么。他似乎被冻得不轻,一边系着腰带,一边下意识地转过头,想快点溜回帐篷里取暖。
这一转头,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月光下,十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正以一种围猎的姿态,悄无声息地对着二当家的帐篷。而为首的那人,一双阴鸷的三角眼,正冰冷地盯着他。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山匪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脸上的抱怨和不耐烦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的后背。
三角眼男人眼中杀机一闪,右手微动,一枚淬毒的袖箭已蓄势待发。先解决这个意外,再执行原计划。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那山匪在极致的恐惧下,爆发出了求生的本能。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敌袭——!!”
“二当家!有敌袭!!”
这声尖锐的呐喊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营地的死寂。
“杀了他!”三角眼男人怒吼一声,率先扑了过去。
然而,已经晚了。
“唰”的一声,中央大帐的门帘被一把从里面扯开。澹台明羽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头发乱糟糟的,手里倒提着他的亮银长枪,脸上带着一副刚被吵醒的暴怒和茫然。“嚷嚷什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那十几个已经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的黑衣人,以及他们身上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气。
“哟呵?”澹台明羽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原来是来了送死的!兄弟们,都给老子滚出来!来活儿了!”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周围的帐篷里顿时乱成一锅粥。一个个山匪衣衫不整地钻了出来,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却拎着一条板凳,还有个甚至把裤子都穿反了,一边跑一边提。他们看上去惊慌失措,阵型混乱,互相推搡着,叫骂声此起彼伏。
“在哪?敌人在哪?”
“我的刀呢?谁他娘的拿了我的刀!”
“别推我!哎哟!”
三角眼男人看着眼前这幅乱象,心中最后的一丝警惕也放下了。他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一群乌合之众!按计划行事,擒住那个领头的,其他人,格杀勿论!”
十二名探子应声而动,如猛虎下山,扑向了那群乱糟糟的山匪。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战斗的场面,正如三角眼男人所预料的那样——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