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谢沉屿一直觉得,庄眠和钟景淮的过往再深刻都无所谓。他能给她的,远比钟景淮多得多。
她过去的岁月他没能参与,但只要他在她身边一天,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可直到最近他才知道,原来她因为他受过不少委屈和伤害。
他所以为的,未必就是真实的。
他赠予她的那一腔热忱,分手的时候,也被她干脆利落地尽数还了回来。
他给的好,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至少,钟景淮没有让她受过伤。
阒寂静谧的卧室内,只有庄眠清浅平稳的呼吸声。谢沉屿倚靠在床头,目不转睛看着她,睫毛半耷拉着,遮掩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须臾。
想起今晚她因为他打架,毫无顾忌地对他发脾气,谢沉屿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庄眠情绪稳定,鲜少生气,像这样闹小脾气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他挺享受她这样的。
谢沉屿和钟景淮不是第一次动手,唯独这次,他心情好得不可思议。
而之前的打架,也只有一次是心情差的。
具体情况得追溯到高三那年。
年少的谢沉屿玩世不恭,桀骜狂妄,真正在乎的人和事并不多。除了谢家和白家,几乎没什么能牵动他。
九月底的午后,秋光正好。谢沉屿闲闲地倚在教学楼走廊的栏杆上,跟朋友谈笑风生,姿态疏懒,对周遭一切都显得意兴阑珊。
“屿哥,你死对头来了。”有人忽地探头往下瞧,笑着打趣。
谢沉屿连眼皮都懒得抬,对‘钟景淮’这三个字毫无兴趣。他神色散漫冷淡,视线不经意掠过楼下中庭。
他没有看最前面出尽风头的钟景淮,也没注意围着钟景淮转的杨画缇和郁时渊等人,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一寸不错地落在了队伍最后方的庄眠身上。
少女齐肩短发,不显呆板,透着几分利落飒爽。她垂着眼,沉默地看路,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自成一方世界。
秋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煦温暖的阳光倾洒至她清绝的眉眼处,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谢沉屿往下看的时候,庄眠若有所觉地抬头,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瞥。
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惊惶,没有羞怯,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瞥见路上无关紧要的草木。
“那女生谁?以前怎么没见过。”旁边有人问。
顾政善解人意地解答:“她是庄眠,钟景淮带回钟家的妹妹,最近刚入学。”
谢沉屿望着楼下那道身影,她心不在焉地跟在人群最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眼神微微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收回视线,指尖懒懒地在栏杆上轻叩了两下,并没太在意。
这所国际高中跟普通高中不同,极为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和软实力,社团活动在升学竞争力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每个社团都有专门的指导老师和清晰的运作流程。
机器人社的指导老师姓蔡,是位年轻有活力的女老师。
某个周二的午后,谢沉屿单手插兜,推开了机器人实验室的门。视线习惯性地投向场地中央,他上个月组装的那台精密得如同艺术品的机器人本该停在那里。
脚步倏地顿住。
惯常的位置空空如也,旁边的工作区里却也趴着一个陌生家伙。
依稀能辨认出他原机的核心处理器、视觉传感器模块、备用电池组。但它们被另一种方式整合到了一个用于测试的小型无线底盘上。线缆被重新排布,极其简洁,外壳被完全剥离,像是被撕去华服,只剩赤裸的筋骨。
机器人被拆解,又被重组了。
“谁动的。”谢沉屿音色散漫,天生带着冷感,在寂静的实验室内格外清晰。
正在整理资料的蔡老师闻声抬头,抱着课本走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是一位新同学。这几周你没来,她经常过来。我说要有正事才能来,不能逃课,就把这个机器人交给她,说如果能破解,就允许她随时过来。”
蔡老师顿了顿,语调感慨:“她还特意问,拆坏了算谁的。我说算我的。她倒聪明,听出言下之意是随便拆,就直接动手了。”
谢沉屿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说原本的零振荡规则在现有传感架构下已经是最优的了,她没法在原有规则上改进,就干脆打碎规则,重建了一个。”蔡老师看向脱胎换骨的机器人,继续道,“她用原来的部件,绕开物理延迟,拿无线底盘做载体,实现了核心功能的完美运行。连续来了两个月,你到之前她刚做完测试,说回去上课了。”
谢沉屿的目光如精密仪器般扫过新的机器人。被摒弃的冗余、极致精简的线路、最短路径的传感连接……
不是破坏,是胆大包天的重建。
他轻嗤一声,没说话。他参加机器人社本就是兴之所至,这东西,他并不真放在心上。
听蔡老师絮叨着,说那学生叫庄眠。
少女那双清亮艳丽的眼睛立时浮现在他脑海中。
原来是钟家的人。
谢沉屿觉得无趣,遂将这一插曲抛诸脑后。
可不知为何,自那以后,他似乎走到哪儿都能看见庄眠。
教学楼、图书馆、老师办公室,食堂……以及机器人社的实验室。后来他才知道,她加入机器人社,纯粹是因为这儿晚上开放,能让她名正言顺地逃离晚自习。
谢沉屿到机器人社,大多时候是寻个清静。他经常能看见庄眠独自坐在角落,专心做自己的事。她孤僻寡言,但遇到棘手问题时,又会不假思索地请教别人,眼神认真而执着。
一个很矛盾的姑娘。
明明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却经常逃晚自习;明明看起来那么安静疏离,却在拆解他机器人时展现出惊人的魄力;明明不爱与人交往,却在正事上毫不怯场。
谢沉屿在机器人社,要么随意拨弄几下零件,要么懒洋洋坐在最后一排靠书架的位置,拿本外文书往脸上一盖,闭目睡觉。
醒来时,总能看到庄眠的身影,隔着半个实验室的距离,她低着头,或学习,或摆弄着零件。
灯光淡淡描摹着她纤瘦的轮廓,像一株雪中寒梅,透着些许清冷,却又异常坚韧。
庄眠遇到难题询问蔡老师,倘若蔡老师正忙着处理Ib课程的工作或者实验室的机器,便跟她说:“去找谢学长,他清楚。”
闻言,庄眠没任何犹豫,主动去请教谢沉屿,礼貌客气地喊:“谢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