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网络还不普及的年代，过年都是满满的户外活动，小孩子鬼点子多，村里地头大，呼啦啦去堆番薯，或者跑去谁家池塘捞鱼，放假的孩子就像放出笼门的鸟儿。
天大地大，任她们横行。
她们两家还好，黄玟霞和大安叔一家要去挤火车，上车还是整整齐齐的，下车就和非洲难民似的，来回两趟折腾。
黄玟霞说，连座位下面都睡了个人，想想都可怕。
赵良雨无法想象这种迁徙的生活，她今年照例给表叔卖烟花，但今年摊子只摆到初八，初九表叔自己在广东那边开的小厂要上班了。
卖完今年的烟花，赵良雨也就别了这份职业。
知道这个消息后，围着小炭炉，守在烟花档的她，这下才觉得又一年了，忍不住带了点小小伤感。
女孩听着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这辆车灯一晃而过，那辆又来，穿梭往返，身后的村子里，不知是那个淘气包又点燃了一串串鞭炮。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卖烟花，心里害怕又兴奋，表婶坐镇，自己忙得像只小陀螺。
如今自己都能独当一面了，这个档口也要在今年结业。
一时感慨颇多，觉得自己没留神，一下就长大了。
赵良雨趁没人伤怀，而并排坐在雨棚下的表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抱着MP4追番。
表哥对自己MP4里的视频如数家珍，什么魔法老师、魔法奇兵，高达，柯南。
她以为表哥只看海贼王的。
今晚风有点大，吹得四面的塑料布哗哗作响，头顶的白炽灯钟摆一样晃着，这种光照条件，都不能阻止表哥看视频。
表叔说表哥在家也是通宵达旦泡网吧，不如丢他出来看摊，顺便给赵良雨壮壮胆，废物利用……
赵良雨在的雨棚，位于来车方向的头摊，马路对面是一片菜地，过了菜地也有摊位，但成不了市，摊位右边才是连续的各色雨棚，左边有一大块空地，随便停车。
这个摊位好多年都是表叔霸占的风水宝地，村里的规矩很简单，谁家人丁兴旺，谁势大头摊就是他的。
乌东东外婆家就是，孩子多，各个身强体壮。
“妹仔，这个怎卖，这个呢，还有这个。”下车买烟花的老板，不愿多走，停在头摊前面，他脖子上挂着大金链，穿着一件棕色的皮衣，胳膊下夹着一个皮夹。
那时候发达的老板都这身装束。
赵良雨报了价格，对方点点头，都不讲价，大手一挥就让她每样装二十个，不要袋子要装箱。
她拿着计算机算了一下价钱，光头老板看了一眼，从胳膊下夹着的皮包里拿出了七百块钱。
“表哥收钱了。”她踢了一脚傍边的凳脚，男孩被吓了一跳，看到赵良雨递来的几张一百块钱，慢半拍的问：“要找多少。”
“二十块。”表哥听话的从腰包里找了一张二十块出来，交给赵良雨，她转交给了老板。
打包的事情，还是赵良雨来，她动作麻利一分钟就捆好了，她拍拍箱子，又踢了一脚低头看视频的表哥，让他去送货。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这么做生意，表叔要在早就开他新年彩了。
不过往年也没少开，表婶有时候气急了，一巴掌下来，赵良雨看着都疼。
表哥觉得和赵良雨拍档，比跟老豆老妈舒坦，反正自己就找钱跑腿和当门神，其他啥都不用做，也不用被打。
她说什么自己做什么。
做生意往往就是这样，没客人的时候门可罗雀，一旦客人来了，马上就扎堆。
整得和后来赵良雨玩的一个游戏，植物大战僵尸有点像。
她忙得四蹄生风，而秦迈除了找准时间给赵良雨发短信，剩下的都被秦老爷子和一帮叔公安排得团团转。
他是嫡孙，祭祖大事，不能缺席，林秀今年没带秦迈回自己老家，是自己回去的。
“小迈，你要站这里，站你爸爸左边。”一群老大爷煞有介事的彩排，因为初四是黄道吉日，他们要在别墅祭祖之后，去秦国成的酒店大摆筵席。
祭祖的流程，只有老一辈清楚，秦老爷子记得的人，都给请了过来。
“老六你说，当年太公带我们祭祖的时候，你分明就站在太公的右手边，哪里是左手边。”老六是秦老爷子在兄弟里的排行，那辈的老人就只剩下老三，老五，老六和老七了。
“我也记得是右手边，老五，你老糊涂了。”
“没有，当时左手边站的是老二。”
这几个叔公谁也不服谁，为了站位和秦老爷子争得面红耳赤，祭祖大事，小辈没权利开口说话，秦国成和秦国耀，还有其他几个堂兄弟坐在客厅里喝茶，婶婶们去逛街了。
整个秦宅，从来没有这么人丁兴旺过。
秦迈听他们吵得头晕，假托上洗手间，躲到了楼顶花园。
终于找到了一块净土，他拿出手机给赵良雨打电话，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她吃了晚饭八点钟才去卖烟花的。
熬通宵很行苦，秦迈和大学生一起赶计划书的时候，也熬过两个通宵，整个人都废了，她要熬八天。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的震，早上十点回来洗澡睡觉的人，累得连手都不想抬，赵良雨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继续在被子里挺尸，她把脸埋在枕头上，就是不想起来接电话。
手机嘟嘟嘟嘟的响，她没有接，就在秦迈要挂断的时候，对方终于接了。
“喂，秦迈，我今早十点才睡。”手机里传来她疲惫，惺忪，还带了点抱怨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秦迈不知道她十点才睡的，愧疚又心疼，说话都放轻柔了，好像她就在身边被吵醒了一样：“那你先睡，等你醒了发个短信给我。”
“现在已经醒了，你说吧。”她虽然这样说，可还是团在被子里，打着哈欠：“说吧，我听着呢。”
秦迈坐在铁艺的椅子上，他知道她没睡醒，现在应该强撑着眼皮，拿着手机听自己说话，想到她睡得红红的脸颊，郁闷了几日的少年展颜一笑，眼中才进了阳光。
“我觉得楼下那些亲戚很烦，他们不像来一家团聚，更像来缅怀旧社会的。”哪怕提到自己不喜欢的亲戚，秦迈都放柔了声音，他在电话里，听到她在频频打哈欠：“你和乌东东在乡下怎么样。”
拿着手机，赵良雨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另一半床是空的，祖孙二人一间房，赵良雨听到楼下有麻将声，心想应该打牌了。
几个老奶奶一起打牌，总免不了回忆往昔岁月，什么以前去哪里哪里找柴烧饭，供销社里的谁谁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