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公历七八九年，史书上轻描淡写，民间却暗流涌动。这一年，有两件大事，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轨迹。
其一，太医院那帮老头子，不知怎地捣鼓出一种唤作“酒精”的烈性水液。此物无色透明，气味冲鼻，初触肌肤有灼痛感，却对外伤创口有奇效，能防腐止邪，加速愈合。消息传开，宫中立刻下令，着能工巧匠改良器具，务求能量产此物，优先供应军前及宫中所需。一时间，太医院外伤署成了最热闹的地方，每日里“嘶哈”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浓烈的酒精气味，飘散出老远。
其二，更为轰动。那常年炉火熊熊、只闻打铁声的炼器司，竟破天荒地烧出了“琉璃”！非是西域舶来、价比金玉的那种，而是真正由大唐工匠、用寻常沙石烧制而成！炼器司司主欧阳钲泰，那个出了名的炼器狂魔，亲自捧着几个歪歪扭扭、却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激动得涕泪横流，直闯皇宫面圣。
据说，当今圣上初见此物，亦是啧啧称奇。他拿起一只杯壁厚薄不均、还带着几个小气泡的琉璃杯，对着光线反复观看，那透明的质感，映照出龙袍上精美的绣纹，竟有种别样的美感。圣上龙颜大悦，当即拍板：此乃神物！利国利民！着炼器司联合宫中造办处、召集天下窑厂能手，广收材料，务必将此琉璃之法发扬光大！要建琉璃宫！要让天下百姓，都能用上这亮堂堂的好东西！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仿佛被琉璃的光芒点亮了。达官贵人争相打探，想要求购一两件尝鲜；文人墨客则诗兴大发，吟咏琉璃之美；就连市井小民，也在茶余饭后谈论着这前所未有的“透明宝贝”。举国上下，似乎都沉浸在一种新奇而兴奋的氛围中，憧憬着一个更加“透明”、更加“亮堂”的未来。
然而，在这场举国欢庆、万众瞩目的盛事背后，那个真正点燃了第一把火、提供了核心“技术思路”（虽然是半蒙半骗）的关键人物——陈纤歌，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医院最高规格的病房里，享受着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单间待遇。
柔软的锦被，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气，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庭院，安静雅致。但他那双标志性的死鱼眼，此刻却写满了生无可恋。原因无他，病床前，正上演着一场堪比菜市场抢白菜的激烈争夺战。
“不成！绝对不成！”农长吹胡子瞪眼，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怒气一抖一抖，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更是臭得像块腌了三年的咸菜，“欧阳老犟！老夫当初只是看你可怜，才把这小子借给你几天，帮你参详参详！你倒好，用完了就想拐跑？门儿都没有！他是我农某人的徒孙！太医院的人！”
“放屁！”欧阳钲泰脖子一梗，唾沫星子横飞。他刚从炼器司赶来，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油污和灰烬的粗布短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活像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他那张原本憨厚的脸此刻涨得通红，犟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什么叫给你了？老夫是看这小子有几分炼器的天赋，不忍明珠蒙尘！跟着你这老药罐子有什么前途？天天闻药味儿，能炼出个锤子！纤歌！你别听这老东西瞎咧咧！跟我走！炼器司的宝贝任你挑！老夫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保你将来成为一代炼器宗师！”
“你才老东西！你全家都老东西！”农长气得跳脚，指着欧阳钲泰的鼻子，“炼器？炼器能当饭吃？能救死扶伤？粗鄙武夫！就知道打打杀杀！我徒孙是要悬壶济世、名留青史的！岂能跟你去玩那些破铜烂铁！”
“医者就高贵了？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强敌还不是任人宰割！我炼器司造出的神兵利器，才能保家卫国，护佑苍生！”欧阳钲泰不甘示弱，撸起袖子，露出古铜色的粗壮手臂。
两个加起来快快比大唐年龄还大的人、跺跺脚整个大唐都要抖三抖的先天高手，此刻就像两个抢玩具的小孩，吵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太医院，旁边还躺着个“病人”，估计早就把房顶给掀了。
一片混乱中，只有农灵若像一股清流。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捧着一小盆刚用清泉水洗过的紫红色葡萄，晶莹剔透，水珠欲滴。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配浅碧的襦裙，发髻上簪着一支小巧玲珑的玉兰花簪，衬得小脸愈发白皙娇嫩。她小心地剥开一颗葡萄皮，将饱满的果肉递到陈纤歌嘴边。
“师弟，吃颗葡萄润润喉。”她柔声细语，仿佛完全没听到旁边两位大佬震耳欲聋的争吵，“这段时间累坏了吧？看你都瘦了。年关将至，外面也热闹起来了，你且安心休养，莫要理会这些烦心事。”
陈纤歌张嘴，默默吃下葡萄，甜中带酸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没错，他已经在这豪华单间里躺了整整三天了。晕倒是真晕倒了，累也是真累。但要说下不了床，那是假的。他第一天醒来就能下地活蹦乱跳了。之所以还赖在床上装“林妹妹”，纯粹是因为门口这两尊大神，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为了他的“归属权”问题，展开了长达三天的、堪称史诗级的辩论赛（物理）。他现在头疼欲裂，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被吵的。
他抬起手，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个东西，递给农灵若。那是一个用玻璃烧制的小玩意儿，造型极其抽象，勉强能看出四条腿一个头，大概……也许……可能……是条狗？表面坑坑洼洼，还带着不少气泡，颜色也是那种不太均匀的淡绿色。这是他在炼器司忙里偷闲，自己尝试着用吹管吹出来的失败品N号。
“师姐，这个……送你。”陈纤歌脸上没什么表情，死鱼眼里却透着一丝不好意思，“做得不好，你别嫌弃。这段时间，多谢你照应了。”
农灵若接过那只奇丑无比的玻璃小狗，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对着光看了又看，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怎么会嫌弃？这是师弟亲手做的第一件琉璃呢！我很喜欢，谢谢师弟。”她将小狗收到袖袋里，又给陈纤歌递了一颗葡萄。
陈纤歌吃下葡萄，目光转向窗外，问道：“对了师姐，咱们之前弄的那个……绿毛，培养得怎么样了？”
农灵若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她放下手中的葡萄，用旁边备着的干净细棉布擦了擦手指，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柳梢：“师弟放心，我都记着呢。”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慧黠，“琉璃之事初定那日，我便抽空画了几张新的图样，托人送去了炼器司那边新设的‘琉璃坊’。按照师弟你的想法，将原先的陶管、铜管都换成琉璃管，接口处也设计了更精密的琉璃对接结构。还有你说的什么……烧杯、试管、量筒之类的，我也凭着你的描述，画了些大致的形状，请欧阳大人那边一并烧制了。算算日子，这几日应该就有第一批成品送来了。”
陈纤歌听得眼睛都直了。好家伙！他这边还在跟欧阳老头为了坩埚和玻璃优化方子斗智斗勇，师姐那边已经把全套的“化学实验室玻璃仪器定制服务”给安排上了？这行动力！这效率！他心里的小人儿再次给师姐跪了：大佬！学霸！永远滴神！
“至于那三碗‘青霉’……”农灵若提起这个，秀眉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和审慎，“它们……确有变化。”
她回忆着观察到的景象：“那碗用黄豆汁培育的，长势最快，如今已覆满了整个碗面，绒毛厚实，颜色也愈发青绿。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只是那气味，有些奇特，不似寻常霉味，倒像是……雨后林间青苔与蕈菇混合的气息？而且，碗底的汤汁，似乎也变得有些……浑浊，还带着点淡淡的黄色？”
“另外两碗，米汤和加了蜜糖的，长势虽慢些，但也生出了不少绿毛，只是颜色略浅，气味也更淡薄。我依照师弟之前的嘱咐，未敢轻易动它，只是每日观察记录。”
她看向陈纤歌，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确定：“师弟，你见多识广，想法奇特。这般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我……也拿不太准。恐怕，还得等你身子好些了，亲自去瞧瞧，给我等掌掌眼才行。”
陈纤歌听着农灵若的描述，心里咯噔一下。长满了？气味奇特？汤汁变黄？这……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青霉素发酵液的经典特征？！难道……难道他歪打正着，用这大唐土法，还真把这划时代的玩意儿给培养出来了？！
他的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狂跳起来，比之前被欧阳钲泰抓住忽悠时跳得还厉害。那双死鱼眼深处，瞬间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冷静！冷静！陈纤歌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万一是长了别的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呢？或者只是普通的霉菌污染呢？系统之前还说成功率约等于捡一文钱呢！不能激动，要稳住！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虽然内心已经开始放烟花了），对着农灵若点点头：“嗯……听师姐这么说，确实有些门道。等我……咳咳……再休养两天，就过去看看。这东西邪门得很，得小心伺候。”
他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噼啪响：等琉璃试管烧杯一到，酒精纯度再提一提，这“绿毛精华”的提取……说不定真有戏！到时候，别说基础剑招了，他要跟农老头要全套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农灵若看着师弟那双明明没什么波澜、却又仿佛藏着惊涛骇浪的死鱼眼，轻轻笑了笑，也不点破。她拿起一颗葡萄，再次递到他嘴边：“好，不急。先把身子养好是正经。来，再吃一颗。”
窗外，阳光正好，岁月静好。病房内，一个安静地剥着葡萄，一个默默地吃着葡萄，心里却各自转着不同的念头。而那场关于陈纤歌归属权的争夺战，似乎也随着两位大佬的暂时休战，告一段落。
“师姐，”陈纤歌咽下葡萄，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赖在床上的念头也淡了些，“要不……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他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那可是青霉素啊！理论上！
农灵若见他眼神里那点急切藏都藏不住，莞尔一笑：“也好。你慢些起身，莫要着凉。”
陈纤歌一个鲤鱼打挺……失败，差点又滚回被窝里。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在农灵若的帮助下穿好外衣。虽然躺了三天，但之前在炼器司那非人的两个月，让他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稍微动弹一下都觉得骨头缝里透着酸软。
两人走出这间堪称豪华的病房，沿着回廊，朝着那间熟悉的、如今可能弥漫着更复杂气味的杂物房走去。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冽，带着草木枯萎后的干净气息，偶尔能闻到远处药房飘来的淡淡药香。
杂物房的门虚掩着，似乎有人来过。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灰尘、旧物、淡淡酒精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潮湿泥土和蘑菇发酵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味，比农灵若描述的还要浓郁几分。
陈纤歌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房间里收拾得比他离开时整齐了不少，显然是农灵若打理过。那套升级版的蒸馏装置安静地立在角落，旁边多了几个盖着布的木箱，不知道装了什么。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靠墙的架子上，并排摆放着的三只陶碗。
农灵若走到架子前，指着最左边那只：“师弟你看，这就是那碗黄豆汁养的。”
陈纤歌凑了过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细麻布。
只见碗里，原本清澈的黄豆汤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毛茸茸的、呈现出鲜艳青绿色的菌毯！那菌毯表面平整，绒毛细密，几乎覆盖了整个碗口，边缘处甚至微微向上卷起，充满了生命力。碗底残留的少量液体，确实如农灵若所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淡黄色。
那股奇特的、混合着泥土、青苔和蕈菇的气味，更加清晰地钻入鼻腔。
陈纤歌瞪大了死鱼眼，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形态！这颜色！这气味！这培养液的变化！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陶碗外壁。
【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青霉菌培养物（黄豆汁强化版V0.3）”。状态：菌丝体生长旺盛，已进入稳定期，开始大量分泌次级代谢产物（疑似含青霉素）。培养液ph值、颜色及气味发生显着变化。警告：培养物纯度未知，可能含有其他杂菌及其代谢毒素。直接使用风险极高。建议：尽快进行分离、提纯与活性测试。宿主运气似乎不错，捡到一文钱的概率大幅提升，距离捡到一两银子又近了一步。】
卧槽！卧槽！卧槽！
陈纤歌内心疯狂刷屏，脸上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死鱼眼的淡定。
成了！好像……真的成了？！
他赶紧又去看另外两碗。米汤和加糖米汤的那两碗，虽然也长了不少绿毛，但明显稀疏、颜色偏浅，培养液的变化也不如黄豆汁这碗明显。
“师弟，如何？”农灵若见他盯着那碗绿毛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这……是好是坏？”
“嗯……”陈纤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了他的“专家点评”，“看起来……长势喜人。这黄豆汁，果然是‘大补之物’。至于好坏……现在还不好说。”
他指着那碗底的黄色液体：“关键，可能就在这汤汁里。得想办法把它……嗯……‘提炼’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精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太医院的小厮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走了进来，看到农灵若和陈纤歌，连忙行礼：“农姑娘，陈……陈医工，您醒啦？这是琉璃坊那边刚送来的第一批东西，欧阳大人特意交代，要先紧着您这边用。”
木箱打开，里面用柔软的干草仔细包裹着一件件闪闪发光的东西。
正是陈纤歌和农灵若之前设计的那些琉璃器皿！
有细颈长嘴的蒸馏烧瓶，有宽口平底的烧杯，有带着刻度的量筒（虽然刻度是工匠估摸着画上去的，精度堪忧），还有一捆长短粗细不一的琉璃管，甚至还有几个扁平的、带盖子的圆形浅碟——正是陈纤歌心心念念的“培养皿”！
这些琉璃器皿，虽然工艺上还带着些许粗糙，比如杯壁厚薄不太均匀，接口处能看到打磨痕迹，但它们无一例外，都是透明的！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陈纤歌拿起一个烧杯，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的响声。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琉璃烧杯（试制品）”。材质：钠钙玻璃。特性：透明，耐一定温度（骤冷骤热易裂），化学性质相对稳定。评价：划时代的实验器具！虽然工艺粗糙，但足以将本世界的炼金\/医药实验水平提升一个台阶。宿主“科研基建”成就达成度+10%。】
“太好了！”陈纤歌眼睛放光，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现在感觉自己能一口气捣十臼石灰！
他拿起一个培养皿，又看了看那碗长势喜人的“绿毛希望”，再看看旁边的酒精蒸馏装置和新送来的玻璃仪器，搓了搓手，死鱼眼里闪烁着搞事的兴奋光芒。
“师姐！万事俱备！咱们……开始‘精准萃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