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勘探艇如同投入墨汁的银针,在绝对幽暗的虚空中滑行。艇外是吞噬一切的寂静,只有引擎最低功率运行时几不可闻的嗡鸣,以及伤员偶尔发出的痛苦呻吟,提醒着阿蛮她们还活着。
希娜靠在副驾驶座上,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传感器读数——尽管大部分读数都是一片混乱的雪花,只有“星核罗盘”投射出的立体星图稳定地悬浮在控制台中央,那个代表目标的金色光点,是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的航标。
夜莺躺在后舱,呼吸微弱而急促,额头的伤口虽然包扎了,但脑震荡的影响让她时而清醒,时而陷入谵妄,含糊地念叨着“黑曼巴”和“代价”。曦则蜷缩在另一个座位里,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埋起,身体不住地颤抖,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阿蛮紧握着感应控制球,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的灵渊星纹传来一种奇特的感应,并非预警,也非呼唤,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悲凉,仿佛这片空间本身浸泡在无尽的哀伤之中。星核罗盘上,代表“云渊之翼”号的微弱光点早已消失在后方,前方只有那个孤零零的金色坐标。
航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突然,罗盘上的金色光点亮度增强了一丝,同时,舷窗外的幽暗似乎也淡薄了些许。
“有变化。”希娜低声道。
阿蛮降低速度,“星梭”艇谨慎地向前探索。渐渐地,前方的黑暗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的轮廓。那轮廓并非自然天体不规则的形状,而是带着明显的人工构造的几何感——棱角、弧线、如同某种庞大建筑群的残骸。
随着距离拉近,眼前的景象让阿蛮和希娜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座……城市?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已经死去的太空站或者星舰残骸的内部结构。无数断裂的金属骨架、破碎的穹顶、扭曲的管道,组成了一个漂浮在虚空中的、方圆数十公里的巨大废墟群。废墟内部,许多区域还残留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幽灵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不速之客。更奇特的是,这片废墟周围的空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平滑”感,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濒临破碎的泡泡包裹着,将外部“幽影坟场”那吞噬光线的特性隔绝开来。
这就是“星核罗盘”指示的“相对稳定的空间泡”。
“星梭”艇缓缓靠近废墟边缘。靠近了看,更觉其宏伟与破败。金属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及某种冰晶,许多结构上都有巨大的撕裂伤,像是被无法想象的巨力摧毁。
“扫描到微弱的、结构化的能量信号……来源分散……但有一个信号源相对较强……在……那个方向。”希娜指着废墟深处一个隐约可见的、类似中央 spire 的巨大残骸。
阿蛮驾驶“星梭”艇,小心翼翼地从一处巨大的破口驶入了废墟内部。内部如同巨兽的腹腔,到处都是漂浮的碎片、冻结的液体球、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疑似设备的残骸。空气?这里没有空气,只有绝对的真空和刺骨的寒冷。
他们沿着扭曲的“街道”和坍塌的“广场”缓慢飞行,仿佛穿行在一座被瞬间冻结的末日之城。一些保存相对完好的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模糊的壁画或无法解读的文字,风格古老而奇异,与龙裔文明和她们所知的所有种族都截然不同。
“这里……曾经是一个繁荣的殖民地?还是一艘巨大的方舟?”阿蛮喃喃自语。
突然,“星梭”艇的被动传感器捕捉到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信号波动,并非能量信号,而更像是……某种广播的残留?
“……第……七循环……生态穹顶……失效……”
“……能源……核心……过载……无法……遏制……”
“……它们……来了……来自虚空……”
“……愿……意识……永存……”
信号模糊不清,夹杂着大量的噪音和无法理解的音节,但那绝望的语气,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它们来了?来自虚空?”希娜眉头紧锁,“是指‘虚空掠食者’吗?”
阿蛮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前方景象吸引。在穿过一片由巨大晶体碎片构成的区域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用某种黑色石材雕刻而成的纪念碑,碑文已然风化模糊。但纪念碑的基座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光滑的水晶面板,面板内里,有细微的光点在流动。
“星梭”艇缓缓降落在广场上。阿蛮和希娜对视一眼,决定出去探查。她们穿上“星梭”艇内备用的简易太空服——这些龙裔上古科技的产物,轻便且能提供短时间的生命支持。
留下依旧昏迷的夜莺和精神恍惚的曦在艇内,阿蛮和希娜踏上这片死寂的土地。重力模拟似乎还在微弱运作,她们能够站立行走。
走近那块巨大的水晶面板,阿蛮发现那些流动的光点,似乎遵循着某种复杂的规律,时而汇聚成星图,时而散开成无法理解的符号。
当她将带着手套的手按在水晶面板上时,异变再生!
面板光芒大盛!那些光点急速流动,在她面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这人形有着修长的四肢和椭圆形的头部,看不清面容,但能感受到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悲伤。
“后来者……”一个直接回荡在阿蛮和希娜脑海中的、非男非女的中性声音响起,使用的是某种古老的宇宙通用语变体,但借助太空服的翻译系统,她们勉强能理解。
“你们能抵达此间,见证‘终末回响’……即是缘分,亦是……诅咒。”
“此为‘方舟·希望之歌’最后记录节点……我乃驻守AI,‘守望者’零式残存意识。”
方舟?希望之歌?这果然是一艘巨大的星际方舟!
“发生了什么?这里怎么了?”阿蛮用意念发问,她不确定这残影能否接收到。
光影“守望者”似乎能理解,它的形体波动着,声音带着沉重的回响:“灾难……源自虚空……无法理解的存在……侵蚀现实,吞噬法则……方舟舰队……寻求新家园……误入此坟场……遭逢‘掠食者’……”
模糊的影像开始在水晶面板上闪现:庞大的、风格与龙裔和人类都迥异的星际舰队在黑暗中航行……突然出现的、形如阴影、没有固定形态的“怪物”……舰队被阴影包裹,战舰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方舟“希望之歌”奋力抵抗,最终重创,漂流至此……幸存者试图修复,但资源枯竭,内部发生冲突……最终,一切归于死寂。
“掠食者……以能量、信息、乃至存在本身为食……它们……是坟场的清道夫……亦是……更恐怖存在的……先驱……”
“守望者”的光影变得更加黯淡:“后来者……尽快离开……坟场……并非死地……它是……牢笼……亦是……孵化场……”
“掠食者……已被你们的到来……惊动……”
话音刚落,阿蛮和希娜同时感到一阵心悸!并非来自光影的警告,而是来自太空服传感器和她们自身的直觉!
远处废墟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不是实体,更像是空间的褶皱,光线的扭曲!一种冰冷的、贪婪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向她们涌来!
虚空掠食者!它们真的存在!而且被激活了!
“回船上!”阿蛮厉声喝道!
两人转身向“星梭”艇狂奔!
就在此时,整个“空间泡”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远处,那层隔绝内外空间的无形壁垒,如同肥皂泡般,出现了无数裂痕!幽影坟场那浓稠的黑暗,正从裂缝中疯狂涌入!
“警告!空间泡稳定性急剧下降!壁垒即将崩溃!”“星梭”艇内,星尘的警报声通过通讯器传来!
“守望者”的光影在她们身后发出最后一声叹息,随即彻底消散,水晶面板也黯淡下去。
“快!”希娜忍着臂骨传来的剧痛,速度丝毫不慢。
然而,就在她们距离“星梭”艇只有十几米的时候,艇身旁边的阴影中,一道无形的“触手”猛地抽出,狠狠抽打在艇身上!
轰!
“星梭”艇被抽得横移出去,外壳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凹痕!
紧接着,更多的阴影触手从四面八方的废墟中探出,它们没有固定形态,所过之处,连光线和金属都被吞噬、湮灭!
这些东西,就是虚空掠食者!
阿蛮拔出灵渊长剑,星纹之力灌注剑身,斩向一道袭向希娜的阴影触手!金光与阴影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阴影触手被斩断一截,但断口处立刻蠕动再生,而长剑上的金光也黯淡了几分!这些东西能侵蚀能量!
“不能恋战!上船!”阿蛮挡开另一道攻击,拉着希娜继续冲向“星梭”艇。
更多的掠食者从崩溃的空间壁垒外涌入,它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整个废墟都在它们的侵蚀下加速崩解!
阿蛮和希娜险之又险地冲回“星梭”艇,舱门关闭的瞬间,数道阴影触手狠狠抽打在舱门上,留下恐怖的腐蚀痕迹。
“启动!最大功率!冲出去!”阿蛮扑到驾驶位,将动力推到底!
“星梭”艇引擎咆哮,撞开拦路的废墟残骸和阴影触手,向着正在急速崩溃的空间泡外冲去!
身后,巨大的“方舟·希望之歌”残骸在无数虚空掠食者的包裹下,如同被蚁群覆盖的糖块,迅速分解、消失。那片相对稳定的空间也彻底塌陷,重新被坟场的绝对幽暗吞噬。
“星梭”艇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崩溃的能量乱流和阴影掠食者的追击中疯狂逃窜。传感器上一片混乱,警报声凄厉不绝。
“导航失效!方向迷失!”希娜看着再次变成一片雪花的传感器屏幕。
阿蛮紧咬着牙,将“星核罗盘”的显示投射到主屏幕。罗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最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一个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方向,在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弱、但似乎比“方舟”坐标更遥远的金色光点,在闪烁。
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这龙裔的圣器!
“跟着罗盘指的方向!”阿蛮操控着“星梭”艇,在无数扭曲的阴影触手间做出惊险的规避动作,向着那未知的、可能更加渺茫的希望之光,亡命飞驰。
他们的燃料和氧气,还能支撑多久?而罗盘指引的新方向,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