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丽低着头。
掌心里，是两枚冰凉的戒指，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重量。
压在她的手心，也压在她的心上。
梁文浩站在她身边，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着赵小丽，又偷偷看了一眼已经走到窗边，假装看风景的赵淑芬。
梁文浩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赵小丽的手。
“小丽？”
赵小丽猛地回神，握紧了手心。
“嗯。”
“我……我们……”梁文浩有些语无伦次，他指了指那两枚戒指，“戴上？”
梁文浩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枚，款式更简单一些。
他拉过赵小丽的左手，动作笨拙又郑重地，想要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赵小丽却缩回了手。
梁文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丽？”
赵小丽却拿起另一枚女款的戒指，拉过梁文浩的手，不由分说地，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梁文浩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枚古朴的银戒指，脑子里一片空白。
赵小丽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
“该你了。”
梁文浩这才反应过来，巨大的狂喜让他手都有些发抖。
他拿起那枚戒指，颤巍巍地，郑重地，套进了赵小丽的无名指。
也刚刚好。
“小丽……”
“嗯。”
“我……”
“我知道。”赵小丽打断他，她抬起手，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泛着柔和光泽的戒指，“文浩。”
“我在。”
“以后，请多指教了。”
梁文浩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窗边的赵淑芬，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转过身，没有看那对相拥的年轻人。
“腻歪完了，就去把黑板擦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明天，学新单词。”
……
时光的洪流，滚滚向前。
从港城回到红星，他们第一时间就去领了结婚证。
没有酒席，没有仪式。
只有两本红色的结婚证，和手上那对永不摘下的银戒指。
他们的公司，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正式挂牌，名字很简单，就叫“文丽贸易”。
赵小丽没有再回服装厂。
她跟着梁文浩，一头扎进了电子产品的浪潮里。
她把自己当成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英语，外贸知识，市场行情。
那块小小的黑板，从港城，搬到了深圳。
上面的单词，从“Good morning”，变成了“contract”、“Logistics”、“bill of Lading”。
他们跑遍了深圳的工厂，也接待了无数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客户。
争吵过，疲惫过，也曾在深夜的街头，因为丢掉一个大单而抱头痛哭。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们依然会牵着手，走进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因为他们知道，未来，就在前方。
……
十年后。
国贸大厦高耸入云，是这座城市最耀眼的地标。
顶层的一间办公室里，窗明几净。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
“Yes， mr. Smith， we guarantee the quality. the shipment will arrive on schedule.”
赵小丽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靠在巨大的办公桌边，举着电话，一口流利的英语自信而沉稳。
她的脸上，早已褪去了十年前的青涩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与优雅。
挂断电话，她长舒了一口气。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梁文浩走了进来，他比十年前成熟了许多，眉宇间带着成功人士的稳重。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赵小丽身边，自然地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搞定了？”
“嗯，美国的单子，三百万。”赵小丽靠在他怀里，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厉害，我的赵总。”梁文浩笑着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别闹，”赵小丽拍开他的手，接过文件，“这是什么？”
“大哥那边传真过来的，他看中了浦东一块地，想拉我们一起入股，建个电子产业园。”
赵小丽看着文件上那陌生的地名“浦东”，微微蹙眉。
“上海？太远了吧。而且，那边现在还都是农田。”
“大哥说，妈看好那里。”梁文浩轻声说。
赵小丽的动作，停住了。
妈看好那里。
这五个字，像是有无穷的魔力。
十年来，从最初的摆摊修电器，到开办第一家大型家电城，再到如今拥有自己的电子厂，产品远销海外。
赵大刚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精准，无比扎实。
外人都说，赵大刚是商业奇才，眼光毒辣。
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每一次重大决策背后，都有母亲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
“妈说……那就没问题了。”赵小丽合上文件，笑了，“回复大哥，我们投了。”
傍晚，一栋三层高的海景别墅灯火通明。
院子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笑声传出很远。
宽敞的客厅里，丰盛的晚宴已经准备就绪。
李娟穿着一身名贵的套裙，手上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正眉飞色舞地跟弟媳赵小lie炫耀自己儿子刚拿到的奥数金牌。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尖酸刻薄，只剩下养尊处优的富态和满足。
赵大刚挺着将军肚，正和梁文浩讨论着浦东那块地的前景，时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
一派其乐融融。
赵淑芬独自一人，坐在二楼的阳台上。
她穿着一件舒适的棉布褂子，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清茶。
她没有看楼下热闹的家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海面上，渔火点点。
更远处，是港城璀璨的灯火，与深圳这边的万家灯火，遥相辉映。
赵小丽拿着一条披肩，悄悄走上阳台，轻轻搭在母亲的肩上。
“妈，起风了，当心着凉。”
赵淑芬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女儿的手。
“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赵小丽在她身边坐下，靠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
“妈，谢谢你。”她轻声说。
赵淑芬喝了口茶，没有作声。
“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是母亲，以一己之力，强硬地，不容置疑地，扭转了所有人的命运。
赵淑芬终于放下了茶杯。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事业有成的女儿。
“路，是你们自己走出来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我只是在最开始，推了你们一把。”
楼下，传来李娟的喊声：“妈！小丽！开饭啦！今天有您最爱吃的东坡肘子！”
赵淑芬站起身。
“走吧，吃饭。”
她迈开脚步，向楼下走去。
赵小丽看着母亲不再佝偻，反而愈发坚挺的背影，眼眶一热。
她快步跟上。
一家人围坐在巨大的餐桌旁。
赵淑芬坐在主位。
她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看着他们幸福美满的家庭，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幸福和希望的笑脸。
几十年的悔恨和不甘，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亮晶晶的肥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真香。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赵大刚说。
“对了，你那个厂子，可以试着做一种叫‘Vcd’的机器。”
满桌的欢声笑语，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位老太太的身上。
赵淑芬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妈看着办就行。”赵大刚立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