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回头的时候周兰香还没看见那人淹着了，她怕翠翠刚学会狗刨，被那人一嗓子给吓紧张了再淹着，一直伸着竹竿盯着她上岸，一眼都没敢看别的地方。
翠翠上了岸她又赶紧找拿毛巾又拉着她去下游穿衣服，虽然穿着短裤背心呢，可一个小姑娘穿这么少让一个陌生男人看见了，那也不好。
翠翠被小香姐一通忙活，耽误了一下才来得及拉她看河里那人，这时候河里那人已经沉沉浮浮往下漂了十几米，眼看就要沉底了！
小东河上游这段有个拐弯，属于河道宽阔水流平缓水也不深的区域，否则也不会给女人们划出来了。
正常来说稍微识一点水性的人都不会淹着，可那人跳进河里就不行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完全不会游泳。
完全不会游泳你还那么英勇地跳水救人？听他那一嗓子，周兰香还以为这是个有多大本事的人呢！
这段河道比较宽，至少得有二三十米，即使水不深也比游泳池里深水区的水深，周兰香虽然会游泳，可她也不敢肯定自己的体力能救一个大男人。
况且她也没在河里游过，前世在泳池里韩进就一秒钟没离开过她，她对自己的水平一点都没概念。
所以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黑下水了，她赶紧叫小黑，指着那人让它去救人。
小黑可能是血统的原因，要比一般的狗聪明很多，平时在家周兰香跟它说话它几乎是句句都能听懂，有时候一些比较复杂的话它都能准备地明白意思。
可今天周兰香指了好几下，急得都去推它了，它就是稳稳地蹲坐在她身边一动不肯动！
刚才那人在对岸喊的时候小黑还忽然站起来立起耳朵盯着他看呢，现在人要淹死了它反倒老实了！
眼看那人已经沉下去了，再不救真的来不及了，周兰香没办法，只能自己往河里跑，一边跑一边把竹竿上的长绳子绑在自己腰上，让翠翠跟到浅水区拿着竹竿，万一她不行了至少还能被拽上来。
小黑看周兰香真的要下水了，叫了两声阻止她，这才慢慢小跑着下水去救人。
上回小黑救人的时候大家说跟条小黑龙一样，嗖一下就冲过去了，这回它就懒散多了，慢悠悠地下水，下了水还回头冲周兰香叫了两声，很是不愿意地甩了甩齐刘海上的水，才慢慢地游。
不过再慢也就那么几十米，小黑最后还是叼着那人回来了。
周兰香一看那人就吓了一跳，完全不动了，已经晕过去了！
小黑把人拖上岸，嫌弃地往地上一扔，就把自己的大脑袋往周兰香怀里扎，它最讨厌头发湿了，平时游泳都不会弄湿刘海的！
周兰香敷衍地拍了它一下，赶紧过去看那人，一摸鼻息已经完全没有了！
不赶紧抢救就没命了！周兰香让翠翠帮忙，两人把那人的肚子垫在岸边一个木墩子上，用力按压控水。
好在翠翠虽然只有十五岁，可她一直在生产队干活，身体又长得壮实，很是有把子力气，要是周兰香自己，根本折腾不动这么大个人。
控出肚子里的水，那人还是没反应，脸上一片灰白，翠翠吓得手都抖了，“小香姐，他，他死了！”她见过死人，这人真的是死透了！
周兰香也知道这人可能死了，可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让翠翠帮忙把他放平，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现在这种急救方式国内还没有普及，但是前世她做保姆的时候学过，因为要照顾病人，雇主家庭条件好，要求很高，她上岗之前受过专门训练，简单的用药和急救都好好学过。
胸外按压，放开气道，人工呼吸，反复了七八次，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人忽然剧烈地咳嗽一声，醒了过来。
周兰香也又累又紧张，跌坐在了地上。
等那人又恢复了一会儿，好像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神色古怪地一直盯着周兰香看。
周兰香顾不上别的，赶紧拉呆住还没反应过来的翠翠，让她快去下游穿衣服，再去屯子里叫人，这人虽然清醒过来了，可现在让他自己回去还是危险。
那人慢慢坐了起来，周兰香这才觉得这人有些熟，又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来这是他们屯子葛老二家的儿子葛红军。
他出门当兵快十年了，几年回家一次，周兰香不爱串门子跟他们家也不熟，十年里竟然一次都没见过他。刚才他昏迷的样子又太狼狈，竟然都没认出来。
葛红军可能也没认出周兰香，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很费劲地问出来，“你是哪屯子的？刚才，刚才……”脸上红得吓人，说一半忽然又不说了。
周兰香也没在意，他刚死里逃生，精神恍惚也是正常，她从不是多嘴的人，性格又软，从来不会训人，刚才他不会游泳还冒然往河里跳的事她就说不出口，只能对他笑笑。
“你醒了就没事了，待会儿翠翠叫了人来把你带回去，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再去公社卫生院看看。”
葛红军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越来越红，闷了一会儿忽然抬头，“你是哪屯子的？叫什么？我，我是磨盘屯的，我爹是葛老二，我叫葛红军，我今年二十七，在部队当连长。”
周兰香笑了一下，“我是周保田家的二闺女，我叫周兰香，咱们两家隔了一条街，也算前后院呢。”
葛红军忽然转头看她，眼睛瞪得老大，不相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带着明显的愤怒冲她吼，“你……你是周兰香？跟王满囤离婚那个周兰香？”
周兰香听他这么说话心里有点别扭，对他这种态度也莫名其妙，点了点头没说话。
小黑一直蹲坐在她身边，听葛红军吼完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嗓子哼了一声。
这一声低沉又凶猛，一点不像狗叫，反而像山里的野兽在要攻击对手时的低吟，吓得葛红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再不敢怒气冲冲地盯着周兰香看了。
周兰香拍拍小黑的背，不愿意再搭理葛红军，可也不能把一个刚活过来的人扔这，就拿出一个皮筋给小黑的齐刘海绑个冲天辫。
这家伙平时在家不是高兴得汪汪叫就是被韩进欺负了嗷嗷嗷地跟自己告状兼撒娇，还是头一回听到它这么叫呢。
周兰香明白小黑这是不高兴了，护着自己呢，心里很欣慰，真是没白养它！
葛红军却完全没发现周兰香不高兴了，因为他更不高兴，忽然赌气地就要站起来走人，可是他刚死里逃生一回，现在全身还哆嗦呢，一点力气没有，站到一半又摔了回去。
摔回去了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丢人，回头怒气冲冲地对周兰香发火，“你走吧！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以后离我远点！”
周兰香还没反应过来，小黑忽然冲了过去，小牛犊一样的大身板嘭地一下撞到葛红军身上，把他一下撞倒，粗壮的两只大爪子一下扑在他胸口，张口就冲着他的脖子咬了过去！
小黑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周兰香只来得及在它咬过去的时候叫住它，“小黑！回来！”
小黑尖牙利齿的大嘴堪堪停在葛洪军的脖子边，只要晚一秒，尖利的的牙齿就咬断他的动脉了。
以它巨大的脑袋和嘴上的咬合力，可能一下就能咬断葛洪军的脖子，顺带脑袋再咬碎一小半下来！
葛洪军不知道自己又死里逃生了一回，他在被小黑撞倒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翻白眼儿了，等小黑巨大的大爪子扑到他的胸口，他已经又一次晕过去了。
周兰香把小黑拉回来，赶紧要去检查葛红军，这要是给小黑压死了可就糟了！
小黑还特别不高兴，挡在她身边不许她过去，呜呜呜地哼哼着撒娇。
周兰香根本没办法越过这个小牛犊子过去，她今天才发现，小黑对她跟对韩进完全两个态度。平时韩进说踢它就直接给踢出去，从来没心软过，它竟然还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就从来没违反过他的命令。
可对她，除非她真急了，比如刚才不让它咬死人，大部分时候它根本就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糊涂撒娇！
不愿意救人它就磨磨蹭蹭差点等人死彻底了才过去，看葛洪军不顺眼就不让她近身！
跟小黑纠缠了一会儿，翠翠已经把人叫来了，队里的民兵张胜利带着几个小伙子最先跑过来，赶紧把葛红军抬着往公社卫生院送。
周兰香只来得及交代一句他可能有骨折，千万注意别碰坏了，人就被抬走了。
大家都跟着葛红军走了，小黑也不故意绊着周兰香的脚了，翠翠才偷偷过来，红着脸跟周兰香说话。
“小香姐，我没跟人说你给葛红兵那啥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在救他！我听我奶说过，以前我奶娘家那屯子有个人死了，盖棺材的时候他媳妇趴在他身上哭，不知道咋地就给他过了一口气，他就活了！活了十多年孙子都抱上了才死！”
所以小香姐刚才跟葛洪军亲嘴是给他借气儿，她看得真真儿的，葛洪军都死透透地了，一点气儿都没有了，小香姐给他过了几口气他就活过来了！
不过这事儿还是不能告诉别人，爷和奶都交代他爹娘和叔叔们，说小香姐过得不容易，能照看就照看点，可不能让屯子里那些长舌老婆背后褒贬她！
周兰香这才想起来在她看来最正常不过的急救，在翠翠看来那可是惊世骇俗的大事，她脸上也跟着红了。
“这是我在城里照顾病人的时候跟大夫学的，刚才就是试试，没想到真有用。你回去别跟人说，我怕屯子里有闲话不好听。”
翠翠朴实却不笨，马上明白了，“小香姐，你放心吧！我谁都不说！我就跟我爷说，跟我娘都不说！”
周兰香笑着点点头，让她谁都不说那不可能，跟老队长说就说吧，反正她是为了救人，问心无愧，以后私下里找老队长解释一下就是了。
当天晚上吃完饭，周兰香不用出去打听，芳丫姐就跑过来跟她说葛洪军的后续了。
“听说有啥脑震荡，肋巴条骨裂了三根，胳膊也骨裂了，好在人是没啥事儿，我听二蛋说葛老二给往部队打电报，要给再请一个月假呢！”
周兰香揪揪小黑脑袋上神气的冲天辫，再摸摸它毛茸茸的狗头，对它的力气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它拿脑袋撞了葛洪军脑袋一下，就给人家撞出脑震荡来了。扑过去踩两脚，就让人家一个常年受训的大老爷们胳膊和肋骨一起骨裂了，这家伙也太狠了！
芳丫姐和后来过来的赵五婶、大楞嫂子几位可不这么认为，大家都可稀罕小黑了，把它围住使劲儿撸毛，夸得周兰香一直脸红。
哎呀咱小黑真是条好狗！这都救了两条人命了！外屯子还总说咱小黑霸道，他们家的狗不霸道，可谁见过能救人命的？
小黑确实霸道，不过现在全屯子的人都忘了自己家的猫猫狗狗鸡鸭鹅甚至队里的大牲口让它收拾的时候了，能救人命的狗啊！这以后谁都得高看一眼！
小黑在外面的脾气跟韩进有点像，那是谁都不肯搭理的，连别人给它吃得它都不肯看一眼，今天因为有周兰香在，它默默忍受了一会儿婶子大娘们的关爱夸奖还是跑了。
小黑跑了大家就转移话题说葛洪军，你说你不会游泳你往河里跳什么？这不是找死吗？他这要是淹死了，以后让翠翠和队长家咋整？
大家还没说完翠翠娘和麦子婶也来了，拎了一篮子鸡蛋，两袋红糖还有一块供销社里最好的花布，是专门来道谢的。
今天要不是小黑救了葛洪军，他们家翠翠就得背上害死解放军的罪名了！虽说是间接的，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无妄之灾，这不得憋屈一辈子啊！
而且老葛家死了最有出息的儿子，他们家不得倾家荡产地赔人家啊，就是赔钱也得一辈子不消停，他们非隔三差五就得让葛老二和他媳妇来家闹腾一通不可！
小黑这不是救了葛洪军，这是救了他们一家子啊！
翠翠娘一直握着周兰香的手，真是掏心掏肺地感谢她！
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又说到葛洪军身上，明天非要让老队长去问问，小东河上游两边挨着树林的农田边上都种着蓖麻，大家都知道，有蓖麻的地方男人不能过，树林那边就是女人洗澡的地方，他怎么就闯过去了？
毕竟葛洪军是为了救翠翠受伤的，别的话翠翠娘不能说，可这个是他最明显的错处，必须揪住！
不能你不带脑子就拉别人跟你一起倒霉呀！她家孩子好好的差点就让你给毁了一辈子！
女人们说到好晚才散，韩进怕香香太累也没跟她多说，只是半夜多起来一回，偷偷去摸摸她的头，确定她一切正常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终于有机会跟她好好说话了，才有点自责地跟她商量，“我找赵木匠再打个大点的木桶，半间屋子那么大的，以后你在家好好洗澡，咱们不去河里了，行不行？”
他一直觉得河里很安全，香香回来以后他还交代大队的民兵连长和铁姑娘队的人巡逻，保证河边谁都不可能越界，可谁能想到还是有不长脑子的！
如果今天要是香香在河里被葛红军给吓着了，他非过去把他打残了不可！
周兰香庆幸她没跟韩进说别的，只说跟翠翠商量好的那些，就怕他脾气来了闹事。
她本来就没想过去河里游泳，韩进这么说她也不反对，不过大浴桶就算了，“家里这个就够用，别折腾了，你好好干，早点进城，到时候咱们去游泳池里游泳去！”
韩进太喜欢这个提议了，香香说完他上班都积极了不少，以前三天两头在家待着，能交给别人的事他肯定不动弹，现在偶尔都愿意周末去给外县的民兵训练做指导了。
半个多月过去了，香香以为这事儿已经完全平息了，没想到葛红军又找过来了。
这要是以前，香香可能会听他说说找她干嘛，可现在她也有脾气了，上回让他抢白了那几句现在还憋着气呢，根本不想听他的话，“你不是让我离你远点吗？赶紧走吧，小心我粘上你撕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