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眼角含泪。
欲说还休，那晶莹的泪珠子，要掉不掉的，愈发显得整个人可怜巴巴的。
“……”
她还在唱着。
那一词一曲的，都是那么的勾人魂魄。
至少，于皇上而言，是十足有着吸引力的，年世兰且瞧着，皇上看得眼睛都直了，那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
啧。
看着此情此景，年世兰也懒得出声打扰了。
她知道。
打扰，亦是无用的，皇上的心呀，早就被余莺儿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直到，余莺儿一首曲子唱完。
她对着皇上服了服身，缓缓走到皇上跟前，半垂着头，一边掩饰住哭腔，一边撒娇道：“皇上，臣妾闯进来，您不会怪臣妾吧？”
啧。
现在才问，先前唱得倒是高兴。
年世兰腹诽归腹诽，便听皇上拉过余莺儿的手，要她到他的身边坐下，又道：“不会怪你。”
“朕，有些日子没瞧见你了，你倒是瘦了许多。这嗓子……”
“是臣妾特意跟人学的。”
余莺儿就这么规规矩矩地坐在皇上对面，并非一味的撒娇撒痴，柔顺乖巧地说道：“臣妾因为歌喉而得到皇上的喜欢，臣妾心知肚明。”
“也是因此……难免有些看不起自己。故而先前得宠时，才张扬了些。觉得一旦能欺负得了旁人了，臣妾心中也不至于那样自卑。”
“皇上，臣妾错了。臣妾思过良久，已然明白过来。只要能得到皇上的喜欢，令皇上有片刻的欢愉，别的，都不要紧。”
“臣妾，臣妾只想陪伴在皇上的身边。”
面对做小伏低的余莺儿，她这些话，皇上很是受用。
有些女人，不够聪明，其实也不要紧，只要长得好看，能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不惹是生非就够了。
余莺儿方才所言，已是能达到皇上的这个要求。
“你明白就好。”
皇上点点头，感慨道：“先前朕想着，你不太驯服，总也不愿见你。如今瞧着，是好了许多。”
“是，皇上说的，臣妾都记着的呢。”余莺儿低垂着头，乖巧无比。
“皇上，臣妾这阵子，还练习了不少的曲目呢。您若是想听，虽是随时唤了臣妾过来唱曲儿就是。”
余莺儿想了想，又有些恐惧似的看一眼年世兰，道：“就是今儿个有些太晚了。更何况，贵妃娘娘还在这儿陪着皇上您呢。”
“臣妾，便先告退吧。”
余莺儿说着要起身。
这下子，皇上舍不得了，他顺手抓住余莺儿的手，余莺儿装腔作势的挣脱了一下，显然是挣脱不开的。
“皇上。”
余莺儿又撒娇起来，看看年世兰，约莫是想说：“贵妃娘娘还在这儿呢，臣妾怎么好留在这儿呀！”
得。
一出大戏都这样在年世兰面前唱开了，年世兰早也是看得一身的鸡皮疙瘩，索性道：“时辰是不早了。”
“余妹妹难得过来一趟，皇上又这样喜欢。正好臣妾用了夜宵，有些饱，想着一路走回翊坤宫消消食也是好的。”
“臣妾告退。”
年世兰才懒得和余莺儿争宠呢。
更何况，她心知肚明。
皇上的心思都已经不在自己这儿了，留下，也是无用，还不如自己识趣一点儿呢。
也是那余莺儿一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戏码使得太好，皇上此刻，只怕是更愿意余莺儿留下一些的。
“世兰……”
皇上见年世兰开口，脸上一下有些尴尬。
年世兰陪了他一个晚上呢，现在却因为余莺儿来了要走，他觉得愧疚，可……
但，皇上的话都还没说完呢，余莺儿已是飞快看了一眼皇上，见皇上支吾着暂时说不出话来，忙不迭服身道：“贵妃娘娘慢走。”
年世兰心中冷哼，是看都不愿多看余莺儿一眼，就出去了。
盛夏的夜晚。
哪怕是一贯凄清冷寂的宫里，年世兰也不觉得凉，反倒是心浮气躁的，让她觉得热乎乎的。
可见，她还是有些生气的。
“余氏这个小蹄子。”
颂芝与年世兰当然是同仇敌忾，一走出来，眼看着四下里没人了，就骂道：“冷不丁的，竟然这样和娘娘争宠！”
“她自然是要争宠的。”
年世兰撇撇嘴，道：“她先前失宠时，得罪了最当宠的淳常在，以及管着后宫的本宫。”
“可见，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要是再不争宠，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田地呢。只是令本宫没想到的是，一个疏忽，皇后暗地里，竟这样帮她！”
颂芝有些诧异，眨眨眼看向年世兰，问道：“皇后娘娘，帮余答应？不能吧？皇后娘娘她如今……”
“必然是她。”
年世兰想了想，吩咐道：“除了她，也没人会这样不遗余力培养心腹，来膈应本宫了。”
“颂芝，回头去查一查，教余莺儿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将她调教得，这样能抓住皇上的心。”
太奇怪了。
无论是从前的安陵容，还是如今的余莺儿，那都是一个路数出来的，且皇上都很喜欢。
这就不对了。
从前，年世兰看着安陵容得宠的时候，只以为是皇后调教得恰到好处，偏巧撞上了皇上最喜欢的样子。
现在看来，不是巧合，而是皇后，根本什么都知道。
年世兰有种预感。
顺着这儿查下去，她或许会发现问题的关键。
“是。”
颂芝那儿颔首应了，主仆俩便也没再说什么，只一路这么缓缓走着，回到了翊坤宫。
不过几日。
余莺儿凭借着歌声复宠，又被皇上重新恢复了常在的位分，就是那专属于她的“妙音娘子”的封号，皇上是再没提过了。
可见。
余莺儿当时用歌声和安陵容比较，妄图嘲讽安陵容和她一样，在皇上心中顶多不过是个歌姬的事儿，令皇上十分介怀。
但，这也不打紧了。
总之，她十分得宠，与“天真活泼”的淳常在，一时之间平分秋色，成了这后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来。
转眼，快到秋日里了。
中秋一过，甄嬛肚子里的孩子也满了七个月了。
她这是头胎，故而对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格外上心些，加之先前沈眉庄的例子摆在那儿呢，温实初是一日三日的往碎玉轩跑，就怕稍微出点儿什么岔子。
这日。
秋光甚好，年世兰难得闲暇，便在御花园赏花。
这么巧，沈眉庄带着弘曦，还有甄嬛、安陵容一块儿，几人也都坐在凉亭里，观赏不远处的菊花盆栽们。
“眉姐姐从前是最喜欢菊花的了。为着这个，皇上还赏赐了不少，将眉姐姐你所住的地方，也改名为了存菊堂呢，如今眉姐姐倒不让花房将菊花送去储秀宫了。”
甄嬛感慨着说完，安陵容就下意识拉了拉甄嬛。
甄嬛一怔。
她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是她忘了。
总感觉储秀宫里冷清，本想着挪一些新鲜花卉送过去，弘曦看着也喜欢，竟是忘了，沈眉庄现在对皇上，很是介怀。
“菊花好看是好看，沈姐姐也喜欢。就是五阿哥还小，菊花味道终究不是那么好，许是考虑到这个，沈姐姐这才不曾挪了去呢。”
安陵容找了个理由出来帮沈眉庄解释。
沈眉庄抿唇一笑，神色是淡淡的，她说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菊花的气节，我一向是喜欢的。”
“不过么……”
说到这儿，沈眉庄看向不远处摆着的那些盆栽，道：“以前总觉得，花团锦簇的，总要放到自己跟前来。”
“新鲜的，鲜艳的，看着才好。如今才发现……有些事物，要是能待在它们自己原本的地方就挺好的。”
“何必为了别人的喜好，挪来挪去的呢？”
“我是懒怠着折腾这些菊花的了，还不如让它们就待在御花园里呢，清清静静的。旁人想来看，也不至于会因为被我挪走了，而看不见。”
待在原本的地方就挺好，不必为了别人的喜好而挪动。
听见这话的年世兰，不免心头微微一跳。
是啊。
一直到现在，年世兰都还在为了年家，去做着迫不得已，讨好皇上的事情，人人都说她得宠，皇上很喜欢她，但谁知道她其实是身心疲惫的呢。
倒不如还在年家时，做姑娘那会儿快快乐乐的日子，反倒是逍遥自在一些。
想着。
眼神敏锐的安陵容先看见了年世兰，忙出声喊道：“呀，贵妃娘娘。”
她一开口，沈眉庄和甄嬛自然也留意到了这边，纷纷起身来，就给年世兰行礼道：“贵妃娘娘吉祥。”
“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
年世兰说着，看向甄嬛。
说起来，她保养得倒是不错，有孕七个月，身形都不曾走样，肚子瞧着也不是过分得大。
至少，比起那时候的沈眉庄，是好了许多。
“肚子越发大了，近来休息得可还好么？”年世兰关切地问了一句。
甄嬛扶着腰缓缓坐下，回答道：“肚子大，难免行动不便，夜里也总想起来。除了这些，倒是还好。”
“无事就好。”
年世兰与三人聊了好一阵。
弘曦会喊人了。
咿咿呀呀地抱着沈眉庄，总是“额娘”这样喊着，黏沈眉庄得很，有时候就连乳母要抱他去吃东西了，弘曦都还会有些不情愿呢。
倒是难得。
有些孩子，有乳母喂养，反倒黏乳母些，并不那么认得自己的额娘。
天色，渐渐有些晚了。
弘曦玩得累了，早趴在沈眉庄的肩头睡着了，而甄嬛那儿，浣碧走到她身侧，小声嘀咕道：“小主，不早了。”
“这个时辰，温太医恐怕已经在碎玉轩里等着了呢，咱们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浣碧声音其实不大。
就是这时候，众人都有些乏了，没人说话，自然都听见了浣碧这话。
“也好。”
甄嬛想了想点头，刚要起身，沈眉庄就道：“回去吧回去吧，温实初往你那儿倒是跑得勤快。”
“一天三次的，连熬药都是亲自守着的呢。反倒是我这儿，自从先前那劳什子痘毒的事情过去以后，他反倒是没那么上心了。”
沈眉庄像是有些烦。
听上去，不知是不是仍然在为了先前甄嬛“无意间”提起皇上的事儿而觉得不高兴。
不过。
沈眉庄自己说到这儿，也觉得有些不妥，就补充道：“可他这样，也是该的，毕竟你怀着身孕么。”
“罢了罢了。如今我倒是愈发喜欢发牢骚了，嬛儿你就当我没说，回去吧。”
“……”
甄嬛神色略微有些古怪。
显然，她看出来沈眉庄情绪不对劲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眉姐姐，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又想了想，道：“若是你或者弘曦哪儿不舒服，打发人去喊温实初一声也就是了，他能不巴巴的来么？”
“是是是。”
沈眉庄撇嘴，调侃道：“有你一句话，他能不巴巴的来么。”
“……”
甄嬛闻言，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