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蓉梦到自己身陷无尽火海。四周火焰如巍峨高山般熊熊燃烧，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炙烤得他身体滚烫难忍。
这时，曾维荃、刘长佑等众多青军将士从他身旁走过。他们默默无言，只是向刘蓉作揖告别，便走进了那吞噬一切的火焰之中。
刘蓉心急如焚，想大声呼喊让他们停下，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想追上去，身体却仿佛被无形枷锁禁锢，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军将士们一个接一个来到面前，行礼作别，然后消失在火海。
他内心狂呼，死命挣扎，苦苦哀求，泪水夺眶而出。他既想阻止他们，又渴望与他们一同赴死。
就在绝望之际，他突然从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漆黑，他正躺在行军床上。床头是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新式油灯，灯芯被玻璃灯罩罩住，散发着昏黄的光，旁边还有水壶和碗。
这是个帐篷。因天气炎热，帐篷靠地面部分被卷起来一尺高，通风良好。
帐篷门口，两个人正坐在马扎上聊天。听到床上动静，他们转过头来。
其中一人欣喜地说：“哎呀，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两人起身，朝刘蓉床边走来。
待走近，刘蓉认出一人是郭嵩焘，另一人是许久未见的李元度。
刘蓉只记得，那晚劝走曾湘帅后，自己就一直昏迷，此后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
他沙哑着嗓子问：“筠仙，你不是和曾涤生一起走了么，怎么回来了？次青怎么也在这，这是什么地方？”
郭嵩焘和李元度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郭嵩焘倒了一碗水，递给刘蓉喝下，然后和李元度坐在床前，向他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剧变。
待郭嵩焘讲述完毕，刘蓉才知道，就在他昏睡的一日夜里，曾维荃和刘长佑皆死，湘潭城已被西军攻下。
曾湘帅只身逃脱，生死未卜。
他们现在身处西军城外的西军大营。
西军攻下县衙后，在后堂找到了他和曾家兄弟的家眷，便把他们接到大营，并对刘蓉展开救治。
刘蓉神情紧张：“他们要如何处理曾涤生的家眷？”
郭嵩焘回答：“天刚黑时，左季高来访，当时你在昏迷，所以没听到。”
“他们已将曾家亡故者收殓好，由左季高亲自扶棺归乡，妥当安葬。曾家家眷可回乡居住，不受为难。”
“前青军所有人员及曾涤生的亲朋故友，都能去祭拜。他们还对流散乡野的青军发出赦免令，只要降服，不追究责任。”
刘蓉听罢，怔了片刻，长叹一声：“他们这般处置，谁还能说个不是来？曾涤生，终究还是输在气度上。”
“湘省其他地方，基本可以传檄而定了。不过这样也好，湘楚大地的百姓，总算可以休养生息了。”
郭嵩焘和李元度点头认可。
沉默片刻后，李元度讲述起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筠仙，孟容，当时我受伤被俘，却被他们治好了。曾涤生那时的规制，我根本无法回来。”
“我在他们这里待了段时间，才知道我们输得不冤，他们的组织架构、建军理念，远非我们可比。”
郭嵩焘和刘蓉自然不会苛责李元度。
一来李元度说的是实情，他若不死，回到青军也难逃曾湘帅的处罚；二来他们如今也是西军俘虏，处境相同，没资格苛求别人。
就在三人沉默时，帐外传来一声轻笑：“我就知道，我们的军医，肯定比湘潭城内那些郎中可信，这不醒来了么？”
话音刚落，一人掀开帐门走进来。
众人望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健壮，年纪甚轻，正是萧云骧。
郭嵩焘和李元度正准备起身行礼，萧云骧摆摆手，随便从帐内找来一张马扎，展开后坐在郭嵩焘身边。
“我是来看刘孟容身体状况的。”他说道。
郭嵩焘今日被骑兵旅押解回营时，已见过萧云骧，刘蓉却是第一次见他。
尽管听闻萧云骧行事随性，但亲眼见到他这般做派，刘蓉还是有些发懵。
萧云骧看着刘蓉，笑道：“刘孟容，我就是萧云骧，你现在醒来就好。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看你谋略过人，雨夜突围一计，让我们措手不及，甚是漂亮。”
刘蓉面色一沉，愤然道：“雕虫小技，在大王面前班门弄斧罢了。我害曾涤生兵败身死，青军全军覆灭，哪敢说擅长兵机。”
萧云骧却是摇头：“刘孟容，打仗并非一个计谋就能决定胜负，那是故事话本里的桥段。双方比拼的，最终是兵力、武器、训练、战法、后勤以及将帅的指挥能力等综合因素。”
“平心而论，如果我们互换位置，我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而且你只是个参谋，曾湘帅推行的那些看似强硬，实则愚蠢的策略，你也无力改变。”
刘蓉闻言，不禁一怔。
未曾料到，萧云骧在大捷之后，竟能道出这般话语，想来此人确有胜不骄之风范。
他思索片刻，回答道：“我听说左季高要送曾涤生归乡，我想一同前往，料理完他的后事，再考虑自己的去处。大王，能否应允？”
他看向萧云骧，心中有些忐忑。
萧云骧微笑道：“当然可以，即便你不想加入我们，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可惜了你的军谋之才。”
他又看向郭嵩焘：“筠仙，你有什么打算？”
郭嵩焘迟疑道：“我也想先送曾涤生归乡，然后和李次青去渝州看看。”
萧云骧笑道：“这没问题，你的纵横之才，以后会有用武之地的。”
说罢，他站起身，向三人拱手：“如此，不打扰三位叙旧了，告辞。”
郭嵩焘和李元度连忙起身回礼，刘蓉也在床上拱手示意。
萧云骧出帐而去，站在帐口的姚卢二人也随之离开。
待萧云骧走远，李元度笑着问刘蓉：“孟容，如何？”
刘蓉正想着萧云骧对他和郭嵩焘个人能力的评价，真是一语中的。
可他和郭嵩焘都是今日第一次见萧云骧。
他怔了半晌，喃喃回道：“真是个奇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