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指尖摩挲袖口的动作一顿,眸中玩味之色更浓,嘴角弧度愈发明朗,并没有急着回答,反而身子微微后靠,坐姿闲适却不失恭敬,目光落在案上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雾中,饶有兴致地问:“太师,不知他请我大周发兵,都许了哪些好处?”
宇文沪端起案上的青瓷茶杯,掀开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缠枝莲纹,略作沉吟回忆。
茶香混着檀香在空气中弥漫,片刻后他抬眸看来,缓缓说道:“他愿先割东荆州、北兖州两座重镇为质,待伐齐功成,再将鲁阳、长社二城一并奉上。”
“此外,河南之地的豫州、颍州两地赋税,未来三年尽归大周,且愿送质子入长安,以表诚意!”
“哦?”
陈宴挑了挑眉,眼中笑意骤然绽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出了声,“东荆州控扼南北水路,北兖州是齐鲁门户,鲁阳与长社更是中原腹地的咽喉要道,再加两座州府的三年赋税.....”
说着,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慨齐国之慷,这位洛阳王当真是半点都不客气啊!”
侯万景开出的条件,远比陈某人记忆中还多.....
宇文沪闻言也不禁莞尔,放下茶杯道:“你说得没错,他许出的这些,本就不全是他侯万景能全权做主之物。”
“豫州、颍州虽在他势力范围之内,却仍有齐国官吏驻守,东荆州更是齐主亲派心腹镇守,他口中的‘割让’,实则是要我大周自己去夺。”
陈宴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侯万景打得是一手好算盘啊!”
宇文沪点点头,开口道:“阿宴,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
陈宴眼珠子在眼眶里贼溜一转,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深邃,眸中精光闪烁,满是藏不住的算计。
他猛地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宇文沪深深一揖,说道:“太师,臣下觉得,咱们可先以极高的规格,秘密招待洛阳王派来的使节.....”
“锦衣玉食供奉着,礼仪周全到挑不出半分错处,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我大周的诚意与实力!”
他向前半步,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眸中的狡黠几乎要溢出来:“待使节心服口服之时,咱们再答应结盟出兵之事,随即立刻遣重臣与之详谈出兵的各项细节.....”
“粮草如何供给、兵力如何部署、出兵时机如何敲定,甚至连战后城池划分的细则,都要一条条掰扯清楚。”
言及于此,忽然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至于商讨此事的重臣人选,臣以为,大司马他老人家最为合适!”
“大司马执掌兵事多年,威望深重,对付这种讨价还价的场面,再拿手不过。”
“再者,让他老人家出面,也能彰显我大周对此事的重视,让侯万景那边彻底放下戒心。”
宇文沪闻言,先是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几分错愕,随即深深看了陈宴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这是同意与侯万景结盟?”
这孩子执掌明镜司,不可能不知侯万景此人阴险狡诈!
而以宇文沪对他的了解,总感觉在憋着什么坏水.....
“当然得同意啊!”陈宴斩钉截铁地回应,语气掷地有声。
可话音刚落,话锋陡然一转,眸中狡黠更甚,玩味地说道:“不然,没咱们的支持,侯万景又怎会在反齐之事上,真正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呢?”
“咱们越是答应得痛快,越是招待得周到,越是让大司马这样的重臣出面洽谈,侯万景便越会觉得我大周,是真心实意要与他合作,心中的顾虑便会越少。”
“等他彻底打消疑虑,真刀真枪地跟齐主撕破脸,那才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宇文沪与陈宴相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其心思,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会心一笑。
随即,抬了抬手,眼中满是赞许,催促道:“继续说下去!”
陈宴闻言,缓缓坐回原位,腰背挺直却不显僵硬,目光紧紧注视着宇文沪,眸中算计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笃定,意味深长道:“咱们可以给粮,也可以给那些库房里淘汰下来的旧甲、钝刀,甚至他最需要的起兵信心,咱们更可以加倍奉送。”
顿了顿,指尖在案面上重重一点,斩钉截铁道:“但绝不出精锐!”
“给粮?”宇文沪先是喃喃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沉吟,随即像是被点通了关节,眼前骤然一亮。
拇指转动玉扳指,玉质温润在指尖滑动,脸上渐渐绽开赞许的笑意:“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兴奋:“侯万景专制河南,麾下有十万大军,看似声势浩大,最需要的就是粮草!”
“而我大周最不缺的,偏偏就是这粮草!”
起兵反齐,数十万张嘴要吃饭,最缺的恰恰就是钱粮!
晋阳那边为了限制他,几乎没有在这上面,给多少自主权.....
说到此处,宇文沪嘴角勾起一抹与陈宴如出一辙的坏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给粮,但不能敞开了给。”
“每次运送的数量,刚好够他维持大军运转,却又不足以让他囤积太多。”
“更要把运送路线和调度权牢牢攥在手里,让这粮草供给,随时都能掐断,如同扼住毒蛇七寸一般!”
“太师圣明!”陈宴抱拳,语气中满是真心实意的奉承。
他缓缓伸出右手,五指猛地握紧,语气凝重而有力:“如此一来,侯万景大军的命脉,便实实在在捏在了咱们手上.....”
之所以陈某人能如此自信,甚至直接忽略了南边梁国的作用。
是因为历史上侯景之败,很大程度上就是,梁国自上而下的腐败严重.....
纵使坐拥千里江南富庶膏腴之地,却没有多少余粮,根本无法支撑侯景军与慕容绍宗的对峙。
而这一切都是南地佛法盛行的功劳!
宇文沪闻言,缓缓点头,脸上的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抬手抚了抚颌下长须,赞许道:“甚好!”
顿了顿,又问道:“阿宴,可还有其他计谋?”
陈宴眨了眨眼,眸中狡黠一闪而过,似笑非笑地朗声道:“齐主只给侯万景封了个洛阳王,着实是太小气了.....”
“咱大周给他封个齐王!”
“妙啊!”宇文沪闻言,当即拍案叫绝,又抬手指了指陈宴,眼底满是赞许的笑意,“你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
“这封号一给,可比粮草武器管用多了!”
在宇文沪看来,阿宴这孩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而这恰恰是阿泽最缺的东西!
但凡学个十分之一,他都心满意足了!
陈宴拱手躬身,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带着几分无辜:“这不是展现咱们作为盟友的诚意嘛!”
宇文沪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深邃,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后笑道:“既然都封王了,那就给他再加封使持节、授太傅、大将军、尚书令!”
陈宴端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补充道:“还可暗中安排人手,在洛阳及河南各地为这位‘齐王’,制造神迹与祥瑞!”
他放下茶杯,语气愈发玩味:“比如让田间长出双穗禾,让百姓传言夜观天象见紫微星临河南.....”
“再编排些‘天命归侯’的童谣,让说书人在市井间讲述他的‘异相’......”
“这些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却最能蛊惑人心,既能帮他收拢河南百姓的民心,更能进一步给他膨胀的野心添把火!”
“让他觉得自己真乃天命所归,反齐之事势在必得!”
古人最信这个,所谓上天的示谕.....
纵使袁大总统都不例外!
宇文沪听着陈宴的谋划,脸上的笑意再也忍不住,抚掌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带着畅快:“还真是唯恐他反得不够快!”
说罢,摩挲着玉扳指,眸中闪过一丝促狭,语气愈发玩味:“既已决定为他造势,索性就做得彻底些!”
“不光要造神迹、编童谣,顺手再在河南之地的百姓中多下些功夫,让‘天命所归’的说法深入人心!”
“可让绣衣使者乔装成游方道士、博学儒生,在市井乡野间散播言论,说齐主高浧昏庸无道,天降灾祸皆是对齐室的警示.....”
“再盛赞侯万景雄才大略,是拯救河南百姓于水火的真主,连星辰运转都在昭示他的帝王之相。”
“百姓愚昧,最信这些玄之又玄的说法,时日一久,民心自然偏移,他起兵之时,便多了一层‘顺天应人’的幌子,行事也会更加肆无忌惮!”
“太师高啊!”陈宴拱手抱拳,谄媚道,“臣下敬佩!”
宇文沪闻言,脸上笑意更浓,指尖转动玉扳指的速度愈发轻快,沉吟道:“等侯万景起兵之时,就随便让阿横,派几千老弱病残去增援!”
陈宴颔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咱们只需稳坐钓鱼台!”
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陡然一凛,语气沉了几分:“待齐国、侯万景、梁国,打成一锅粥,斗得精疲力竭,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再行出手摘桃子,坐收渔翁之利!”
宇文沪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精光四射。
他与陈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野心与算计,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畅快,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声在静谧的偏厅中回荡,震得案上的檀香烟雾都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