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外,晨钟敲响了第五下。沉闷的钟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某些人心口,却又像是为另一些人敲响的丧钟。
今日的朝会,气氛格外诡异。往日里百官交头接耳的嗡鸣声消失了,文武百官列队入殿,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几分。
胡亥走在队列前列,步履轻盈,甚至有些飘忽。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锦袍,腰间佩玉在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经过扶苏身边时,他停顿了片刻,侧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弧度,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大哥,昨夜睡得可好?弟弟我可是兴奋得一宿没睡。”
扶苏面色平静,整理了一下衣袖,连眼皮都没抬:“十八弟若是睡不着,今晚或许可以去廷尉府的大牢里补个觉,那里清静。”
胡亥脸色一僵,随即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死鸭子嘴硬,等会儿看你怎么哭!
嬴政高坐龙椅,冕旒后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利剑,扫视群臣。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帝王的沉默,便是最大的威压。
“时辰已到。”赵高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沉寂,“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臣,御史中丞韩谈,有本奏!”
根本不需要酝酿,韩谈几乎是弹射而出,显然早已按捺不住。他手持笏板,跪在殿中,声音激昂得有些变调:“臣弹劾太子扶苏!欺君罔上,愚弄百姓,视社稷如儿戏!今日乃五日之期最后一日,然咸阳粮价非但未降,反而因太子之前散布的‘运粮谣言’破灭,导致人心更加恐慌!如今市井流言四起,皆言太子乃是大骗子,为保储位,不惜编造弥天大谎!”
“谎言?”扶苏缓缓出列,神色淡然,“韩大人何出此言?”
韩谈猛地转过身,指着扶苏,脸上满是正义凛然的怒火:“殿下还要狡辩吗?那日殿下信誓旦旦,言称有百万石粮食经由秦直道运抵咸阳!可事实呢?”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报,高举过头:“这是昨夜城外探子拼死传回的消息!秦直道上,确实有车队,但那根本不是什么运粮队!那只是蒙恬将军遣返的一批伤残老卒和破损军械!车上盖着的麻袋里,装的是烂木头和破铜烂铁!殿下,这便是您口中的救命粮吗?您指鹿为马,将满朝文武、将天下百姓当猴耍,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尽管大家心里都有数,但当这层窗户纸被韩谈赤裸裸地捅破,甚至拿出了确凿证据时,这种冲击力依然巨大。
李斯眉头紧锁,向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诸位大人。太子殿下说的是五日之内,平抑粮价。如今咸阳粮价已从三十钱回落至十二三钱,百姓困苦已解。至于运粮之说,或为安抚民心之策,情有可原。”
通武侯王贲也出列,瓮声瓮气地说道:“末将以为,兵不厌诈。太子殿下此举,或许是兵法谋略,只要最后粮价能降下来,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丞相大人!”胡亥突然打断了李斯,他大步走到殿中,跪在韩谈身旁,声泪俱下,“兵法是对敌人的!不是对父皇,不是对大秦子民的!大哥为了赢这五日之约,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竟然编造如此拙劣的谎言!如今谎言被戳穿,百姓只会觉得朝廷无能,觉得父皇昏聩!这哪里是权宜之计,这分明是祸国殃民!”
王贲粗声粗气地吼道:“胡亥公子,话别说得这么绝!只要今日粮价能下来,管他是怎么下来的?难道非要真有粮才行?”
“笑话!”韩谈冷笑,“没有粮,粮价凭什么下来?靠太子的嘴吗?通武侯,您去米市看看,今日那些粮商听闻直道无粮,已经准备将米价抬至五十钱了!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手段?”
整个大殿乱成了一锅粥。指责声、叹息声、辩解声交织在一起。
嬴政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台下那个依旧身姿挺拔的身影,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肃静。”
仅仅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乍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大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嬴政身体前倾,目光锁定扶苏:“太子,韩谈说直道上没有粮。你,作何解释?”
这是最后的审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扶苏身上。胡亥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赵高微垂的眼皮下闪过一丝阴毒。
扶苏抬起头,直视嬴政,随后目光缓缓扫过韩谈,最后落在胡亥身上。
“父皇,儿臣确实说过,有粮从北方来。”扶苏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分,既没有被拆穿的慌乱,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辩解,“但儿臣从未说过,这粮,只有秦直道这一条路。”
“还要狡辩!”胡亥忍不住讥讽道,“泾水逆流是假的,直道运粮也是空的!大哥,难道你的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承认吧,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扶苏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让胡亥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十八弟,”扶苏向前迈了一步,逼视着胡亥,“你对直道上的车队,似乎格外关心啊?”
胡亥一愣,强辩道:“我是为了……为了大秦社稷!我自然要派人查探!”
“哦?是吗?”扶苏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十八弟,你的手伸得够长啊。究竟是在查探虚实,还是在替城中某些囤积居奇的商贾,通风报信?”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胡亥顿时脸色煞白。
“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胡亥慌乱地看向嬴政,“父皇!儿臣一片赤诚,绝无此意!大哥这是转移视线,他拿不出粮食,就在这构陷儿臣!”
“够了。”嬴政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场闹剧。
他看着扶苏,眼中看不出喜怒:“太子,朕不想听这些口舌之争。朕只问你一句。今日是第五日。日已上三竿。你的粮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斯的手心全是冷汗,张苍更是吓得缩在柱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胡亥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声音悲切:“请父皇明断!”
“请陛下明断!”韩谈等一众御史齐声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