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骂声出现。
傅聿沉垂了垂眼睛，十分平和地回头，叫了一声母亲。
一个妇人站在傅聿沉后面，若不是旁边的人拦住，对方的巴掌应该早就落在了傅聿沉身上。
坐在主座上的傅昼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十分威严地敲了敲自己的拐杖。
“媛媛，今天别闹。”
傅家的规矩，祭祖的前一天，所有儿孙都要提前一天回家。
次日一早集体去祭拜。
“父亲，我吃饱了。”
说完，傅聿沉便站了起来，朝屋子外走去。
还没跨出那高高的门槛。
身后的声音便响起来。
“傅聿沉，我答应让你走了吗？”
“你还是那么不懂规矩。”
傅聿沉没回头，背对着傅昼，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微微攥紧了拳头：“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话刚说完，站在一旁的孙媛像是情绪突然间崩溃。
“傅聿沉，要是我的聿洲还在，绝对不会说出你这样的话！”
“为什么那天死的不是你！傅聿沉！”
“为什么不是你！”
傅聿沉没再说话，只是又想起了弟弟死之前的样子。
车祸发生，一个少年死死地护在自己前面。
傅聿洲倒在一片血泊里，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
“哥哥，我知道妈妈偏心，我对不起你……”
“但是你不要恨妈妈，你……你替我照顾好她……”
少年的声音似乎又开始在他耳边回响，傅聿沉站在门前，那只脚最后还是没有迈出去。
他重新坐下，微微低着头：“我知道错了。”
傅昼似乎很满意傅聿沉的态度。
他动了动拐杖：“你再大也还是我的孩子，翅膀再硬也飞不出傅家的院子。”
傅聿沉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当年孙媛怀孕的时候，医院检查，是对双胞胎。
知道这个消息，孙媛甚至激动地掉眼泪。
傅昼也跟着高兴，当时夫妻俩给孩子取名字。
如果是双胞胎男孩，老大就叫傅聿沉，老二就叫傅聿洲。
结果高兴了没多久，胎儿就出现了问题。
医学上是“双胎吸收”。
民间来说，就是一个胎儿吃掉了另一个胎儿。
得知这个噩耗，孙媛开始以泪洗面。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剩下的那个小孩是个吃人的怪物。
思量再三，她打算去流产。
但是医生却说，一旦这次流产，她以后可能很难怀上孩子。
孙媛听后，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孙媛开始越来越害怕。
就连梦里都是一个小孩吃掉另一个小孩的样子。
被吃的那个孩子哭喊着，说妈妈救我。
梦里的孙媛想去阻止另一个小孩，但是怎么都够不到的孩子。
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一个孩子渐渐消失。
而另一个孩子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自此之后，孙媛每次看到自己的肚子都想吐。
里面好像不是有一个孩子。
而是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
是个健康的男孩子。
但是孙媛却没有抱过他一次。
傅昼的心里也不舒服，对这个孩子也是置之不理的态度。
小小的婴儿被包在襁褓里。
一个劲儿的哭也没有人搭理。
缺少父母的陪伴，傅聿沉直到两岁也不会说话，不会走路。
似乎是知道了自己哭也没有用，他每天只是躺在那里，不闹也不哭。
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天花板，没有一点活气。
像一个沉默的娃娃。
直到傅聿沉两岁半的时候，家里又多了一个人。
两个婴儿房都开着门，不是很隔音。
隔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洲洲，叫妈妈~”
也许是声音过于慈爱又过于温柔，傅聿沉被吸引了注意力，努力往门外去看。
他第一次尝试开口。
声音稚嫩又无助：“妈……妈妈。”
两岁多的小孩涨红了脸，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但是换来的却是“嘭”的一声关门声。
小小的傅聿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努力地伸手，翻动。
最后，他一个人学会了爬，学会了扶着东西站起来。
他想出去，到隔壁的房间去。
一直照顾傅聿沉的是一个年长一些的妇女，见到这一幕后赶紧地把这事告诉了孙媛。
说孩子学会了站。
当时的傅聿沉扒着婴儿床站立着，往门外去看。
只见一个漂亮的妇人抱着另一个孩子，孩子笑得很开心，手里还拿着会响的玩具。
孙媛看了傅聿沉一眼，脸冷了下来。
“一个怪物罢了。”
“哪有我们聿洲聪明伶俐。”
见状，那妇女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奉承着孙媛。
“确实是，两岁多还不会说话走路，的确不如我们小少爷聪明可爱。”
那时候，小小的傅聿沉看着妇人和她怀里的小孩。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从里面读出了不喜欢。
又过了几年，傅聿沉长大了些。
傅聿洲也学会了满屋子的跑。
每次吃饭的时候，傅聿沉总是小心翼翼，只敢动自己眼前的东西。
而傅聿洲则大大方方，有说有笑地逗着父母开心。
也许是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
傅聿沉总是想着办法讨好。
有一次，孙媛回来，开玩笑说让她的宝贝儿子给她端杯水喝，自己也享享福。
傅聿洲还没来得及去，傅聿沉就把水倒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递给孙媛。
“妈妈……”
孙媛冷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就让傅聿沉一直那么端着。
水有点热，小孩的皮肤比较娇嫩。
不一会儿，傅聿沉就烫红了手心。
但是他就那么举着，祈求地望着孙媛，希望她能接下来。
不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
“妈妈，妈妈我给你倒了水。”
傅聿洲拿着一个杯子过来，一双眼睛弯着很讨喜。
孙媛当即就放缓了脸色，然后接过了傅聿洲递过来的水。
“洲洲真棒……”
傅聿沉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眼睛黑溜溜的，似乎有点湿润。
他把杯子又往前递了递。
声音里满是祈求。
“妈妈……”
孙媛装作没看见，依旧不说话。
小孩子的体力有限，傅聿沉举了一会儿，忽然间一个手抖，水被打翻在了地上。
孙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等会把这里收拾干净。”
傅聿沉打翻了水，也害怕妈妈生气，连忙认错:“对不起，我立刻去收拾。”
傅聿洲看着这一幕，连忙去拿抹布。
“哥哥，我帮你一起擦。”
孙媛听到之后就变了脸色:“谁让你叫他哥哥的？!”
傅聿洲突然间也被吓了一下。
他怯生生道:“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孙媛怒道:“他不配当你的哥哥!”
“把抹布给他，你不许帮他!”
傅聿沉见孙媛生气，连忙从傅聿洲手里接过抹布。
“妈妈你别生气……”
傅聿洲见状，突然间大了胆子，他看着孙媛:“妈妈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明明是你刚才不接哥哥的水……”
还没等孙媛说完。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小小的傅聿沉一下子被扇倒在地上:“是不是你跟洲洲说了什么？!是不是？!”
傅聿沉的脸被打的生疼，皮肤上留下一个巴掌印子。
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小小的傅聿沉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敢狡辩？!”
眼看着孙媛就要扇第二个巴掌，傅聿洲连忙抱住孙媛:“妈妈我错了，我以后不帮他了……”
孙媛似乎这才消了气。
他把刚才的抹布捡起来，丢在傅聿沉身上:“你把这收拾干净，跪在这里反省。”
说完，便抱起傅聿洲离开了。
那是第一次，傅聿沉真正的明白，妈妈好像不爱他。
无论他做什么。
妈妈都不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