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法师们朝着虫法师鞠躬，口中发出不清不楚的嘶嘶声，虫法师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打量着尼克。
“沃尔夫冈最近是不是在调查寻找什么？”卢修斯问道：“他一直在找，藏匿于城市中的某种东西，陛下一定也感觉到了。”
虫法师仿佛在卢修斯的解释下确实起疑了，怪就怪沃尔夫冈最近的表现非同寻常，那天甚至不顾城内禁令，与卢修斯直接动手，所有人都怀疑出了什么事，偏偏沃尔夫冈又不作解释。
虫法师看上去相信了，它转身离开洞窟，卢修斯跟在它的身后解释道：“莫里斯目前未曾与沃尔夫冈见面，我相信假以时日，沃尔夫冈一定会找到被异化的同伴，事实上他来到这里，一定就是为了带回莫里斯。”
虫法师沿着洞窟上的冰壁攀爬上去，昆虫肢体牢牢扒着头顶的天花板居高临下，地面的法阵射出光芒笼罩了它。
那充当翻译的亡灵法师躬身退去。
“沃尔夫冈不可能背叛。”虫法师的声音刺耳而难听，赫然从这个奇异的法阵中获得了人类的语言能力：“我相信以霍恩的智力，不可能任由一个叛徒在自己眼皮底下活动而毫无察觉。”
卢修斯冷冷道：“既然是这样，我无话可说，走吧。”
“慢。”虫法师的复眼内倒映出卢修斯的身影。
“我知道你与沃尔夫冈之间的争斗。”虫法师转过头，一字一句艰涩地说：“你们的分歧在于彼此都不信任对方，我开始后悔接受你父亲的请求，将你变成一只亡灵了，科曼索。”
卢修斯转身，一手紧紧握拳，虽不显激动，话语中却带着淡淡的忿恨之意：“霍恩已经被他蒙蔽了！所以他们才认为我是叛徒，利用这次进军的机会，设下了构陷我的陷阱。”
虫法师仿佛在观察卢修斯，虫颚摩擦，发出一连串话语。
“你的傲慢出卖了你。”虫法师道：“我感觉不到你对此事的重视，这仅仅是你们之间的互相嫉妒与猜疑，你如果有意设法扳倒沃尔夫冈，尽管去，但别指望我会帮助你。”
卢修斯不露声色地微微一动，似乎被虫法师窥中了内心。
那只巨大昆虫的翅膀动了动，倒吊着看他们，又说：“莫里斯将被投放到拉斯法贝尔，打击人类的信心，这个时候不允许被交给你，战争结束后可以考虑。”
卢修斯不再说话，左手按右胸微一鞠躬，一手挟着小骷髅，浑身沐浴着黑火，从冰窟通道里飞射出去。
回到龙脊堡垒后，卢修斯快步走进水晶阵内，尼克站在阵中朝拉斯法贝尔通报了消息。
川德罗宾一听便马上道：“地底的秘银矿脉，果然不出意料是那里。”
卢修斯答道：“我会跟随大军出征，地狱骑士的目标是幽暗峡谷，虫法师的队伍则会直接从地底突入，一旦抵达幽暗峡谷后，我就会抽身过来帮助你们。”
川德罗宾道：“很好，兄弟，尼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卢修斯仿佛一怔，川德罗宾又道：“尼克，留在那里，后天穿过传送门，带他一起回来，现在让我们开始准备。”
卢修斯马上道：“等等，川德罗宾，尼克必须先回去……”
“不必他在。”川德罗宾道：“我们也能充分应对，尼克，卢修斯就交给你了，照顾好他。”
尼克忙道：“好的。”
卢修斯：……
“只要在开战时的那一刻，尼克回到了拉斯法贝尔就行。”艾欧的声音在一侧道。
“果然就知道是从地底来……”金的声音道：“我这就去查探……”
川德罗宾关上了通讯，尼克才想起有话要说。
“老师，等等！”尼克忘了把莫里斯的事告诉他了，但回去以后，卢修斯应该会马上前往地底矿脉，到时候再设法把莫里斯抓起来就行。
卢修斯与尼克坐在晦暗的天空下，透过落地玻璃窗望向外面雪花飞扬的天空，冰封之城的三大传送阵架设起来，第一个是在龙脊堡外，通往幽暗峡谷的传送阵，第二个则是在远方虫法师的高塔下，一个晦暗的旋涡。
“每次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倒霉的时候。”卢修斯有点感慨，说：“总会有人出现在我身边，显得比我更倒霉。”
尼克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以骨爪摩挲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大战在即，他却觉得心情从所未有的好。
从莫里斯说出那句话时，尼克便本能地感觉到了，卢修斯已经死去的灵魂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希望、光明、以及他们之间的爱，犹如灰烬中涅盘重生的火焰，在旺盛地燃烧着。
“先是那个倒霉的川德罗宾。”卢修斯若有所思道：“接着是你。”
“我？”尼克莫名其妙道。
卢修斯抱着尼克，在平台上盘膝而坐，他沉重的甲靴侧靠着地面，覆满白霜。
他没有戴头盔，但头发已齐整顺眼了不少，他的黑发桀骜难驯，一如既往，瞳孔浑浊，面容呈现出灰败色，然而五官却仍然英俊得令人屏息。
尼克伸手摸摸他的脸，卢修斯说：“那天我已经放弃了，是你到死人堆里，把我翻了出来，忘了？”
“啊。”尼克想起来了，曾经卢修斯确实放弃了活着的念头，只因尼克确实到了生死关头，卢修斯才不得不为了保护他，喝下那瓶药水，带着他逃离了险境。
“老师说。”尼克倚在卢修斯的胸膛前，一动不动，望向天空中飘扬的极光，喃喃道：“身为法师与守护骑士，必须毫无条件地信赖彼此，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对方。相信自己，永不放弃，也相信对方，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可你总是让我这么担心。”尼克没好气道：“让我没半点安全感。连莫里斯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说‘带我的尸体回去，我要见海拉’，你却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
卢修斯没有说话，许久后答道：“是，你说得对。老头子说，我迟早会被傲慢毁掉了自己，傲慢的背后，则是阴暗的自卑与不安全感。”
尼克抱着他的腰，彼此依偎在寒风之中，卢修斯又低声道：“因为我小时候失去了太多东西，总觉得那些美好的，幸福的东西，终究不是我的。恩布利亚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一切得到的终非你所有，时光匆匆，穿梭来去，终将与你相别，不复存在。”
“这有点像耐色瑞尔的童谣。”尼克低声唱道：“过去的不再来，尘归尘，土归土，世间万物，莫不如是。”
“嗯。”卢修斯答道：“可能我骨子里是个悲观的人。”
殿门外有人道：“科曼索阁下，兰德尼大人传唤您。”
“告诉他，我现在没有空。”卢修斯冷冷答道。
连房间的门都没有开，那守卫便径自前去回复。
“有什么事吗？”尼克道。
“没有。”卢修斯淡淡道：“只是想这么抱着你，安静地坐一会。”
在深远的冰封之城内，不知何处有塞壬唱着婉转的歌，遥远的大海深处，塞壬若隐若现的歌声与飘忽万状的极光彼此缠绕，纠离。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了么？”尼克道。
“从小到大。”卢修斯沉吟道：“那些曾经获得短暂的快乐，都会很快失去，相依为命的伙伴，我的母亲，我，我建立的功勋，甚至是一匹与我相依为命的坐骑……曾经有一名沙漠隐者朝我说过，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被诅咒的血。”
“不要这么说。”尼克道：“你只是有白色的头发而已。”
“不。”卢修斯答道：“那位隐者，是沙漠王国近百年来除了我母亲外最杰出的预言家，他预言了魔神之子，与圣神之子都将托生于世间，不出百年，圣战必将再次开始。”
“啊？”尼克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个预言，他又问：“所以呢？”
“本来魔神之子，熔岩之王的指定身体，是我。”卢修斯答道：“我满足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白昼与夜晚更迭时出生的孩子，并流淌着一身诅咒之血。”
“这不可能。”尼克随口道：“你怎么会是魔神。”
“因为老头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卢修斯答道：“他劝说我母亲，动用了密城内的一件古神器，更改了我的命运，在世间找到了一名替身，作为魔神的祭品。”
尼克：……
“你认真的？”尼克问。
卢修斯缓缓点头，看着尼克，他浑浊的双目，僵硬的面容已无法表达笑意，哪怕是苦笑亦或微笑。
“不过我的身体里，依旧流淌着被诅咒的血液，灵魂中带着本应属于我的黑暗印记。”卢修斯解释道：“所以从小到大，命运都从不善待我。”
“但是现在，你已经是个亡灵了。”尼克说：“不管用什么方式，恢复为人类以后，诅咒之血什么的，就和你再没有关系。”
卢修斯点了点头。
尼克道：“熔岩魔王……我怎么记得我仿佛听过？”
“虚空大恶魔之一。”卢修斯答道：“它在千年前逃进了地底，并潜伏了许多年，它需要一个全新的形态来参与这场圣战。”
“当年它是怎么被打败的？”尼克又问。
卢修斯说：“我从老头子那里偶然听到过，远古时代诸神之战时，真神诺尔将祂的光辉赋予一条冰霜巨龙，伊格洛纳斯，它牺牲了自己……”
尼克马上想起来了，说：“它是一条冰龙，北方龙族的王子！”
卢修斯点了点头，说：“现今泰拉上残存的所有巨龙，都是曾经北方龙族的后裔，伊格洛纳斯释放出冰雪之力，驱逐了所有的火焰，并把整个北境大陆以冰雪覆盖，永不解冻，它与大地化为一体，冰封之城现在便建立在它的遗体上。”
尼克回想起在史书上读到过的记载，这较之秘法王光辉事迹流传的岁月更为久远，已是万年级的神话时代了，甚至无人曾去考究过。
在《泰拉万物志》中提到过——诸神之战造就了如今的露丝契亚大陆，北方满是冰雪，只因一头冰龙在遥远的北极毁灭了自己，它的牺牲封印了无数恶魔，那时的大裂谷甚至还没有成形。
又有人敲门，这次守卫道：“阁下，有一只骷髅，自称是您的朋友，想见见您。”
是奥隆？尼克回过神，看来奥隆已经做好他的准备了，他看了一眼卢修斯，想知道他是否还会拒绝见奥隆，卢修斯却轻松地说：“关于我的过去，以后再慢慢说吧。”
卢修斯起身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尼克直到听见最后那句话，才真正地放下心来，他知道卢修斯愿意与自己回去了，也知道卢修斯无论如何，愿意陪伴着他一起活下去，直到彼此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他会说出“以后”，这就证明他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心境，不再抱着自毁的念头。
奥隆站在厅内，静静地发呆，尼克能感觉到奥隆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卢修斯暂时离开，前去安排一天后进军群山之国的计划以及调动军队，小骷髅在走廊里朝大骷髅问道：“怎么了？”
奥隆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颅骨，说：“我的计划受阻碍了。”
尼克善解人意地说：“或者你跟我一起，到拉斯法贝尔去？我为你想想办法，或者问问艾欧。”
“艾欧？”奥隆道。
尼克道：“我的守护骑士，他很聪明，什么都有办法。”
奥隆道：“我的药剂都配好了，只要后代之血就能复原，可我偏偏忘了自己是谁，真苦恼呀。尼克，我觉得我的灵魂一定是丢了，或者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鬼魂，但我用的这副身躯，却又带着一点点原本主人的记忆。”
尼克道：“其实就算你记得自己的身份，要找到后代，也是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也对。”奥隆想了想，拍了拍尼克的脑袋。
尼克有时候真难以理解这群家伙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以奥隆为例，尼克如果自己什么都忘光了，根本就不会想到要去获得一副生者的躯体。
这简直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奥隆却好像很有信心，把它当成是搭积木般的工作，每天想着就是复活自己的办法。
卢修斯的脑子里就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有时候就连川德罗宾的思路，尼克也颇不能理解，只有卡卓焱才是和他最谈得来的那个，简简单单——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彼此双方都比较笨的原因。
小骷髅站在平台上朝下望去，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大军正在龙脊堡外集结。
大部分都是白骨军团和地狱骑士，霍恩骑乘一只巨大的暗龙飞过天顶，地狱骑士们纷纷换上了魔龙作为坐骑，尼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虽然说白骨军团不足为患，然而地狱骑士的战斗力却是不容小觑，尼克一颠一颠地跑回密室内，开启法阵朝川德罗宾报信。
川德罗宾听完了经过，答道：“根据卢修斯的情报，霍恩并不会亲自参战。比起霍恩，我更担心的是沃尔夫冈。”
尼克：？
“沃尔夫冈显然已经知道你在卢修斯的身边。”川德罗宾道：“不管是什么形态，如果他不顾一切，在开战前强行留下你，你会非常危险。”
尼克道：“我觉得不会，毕竟他要的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的灵魂。”
川德罗宾道：“如果他以你的灵魂要挟，要求我们交出你的身体呢？”
尼克说：“地狱骑士有禁锢灵魂的法术吗？”
川德罗宾道：“或许他可以使用法器达到目的。”
尼克道：“我觉得不会，你太多心了。”
川德罗宾沉吟不语，而后道：“凡事还是考虑周密一点的好，让我们来为这位老朋友，开个小玩笑如何？”
“嗯？”尼克看到川德罗宾的表情，突然就仿佛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川德罗宾表面上自律严谨，其实心里是个腹黑，总喜欢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