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鸾记

桫椤双树

首页 >> 紫鸾记 >> 紫鸾记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霸天武魂 夺嫡 开局替徐庶北上,曹老板爱死我了 抗战之野战独立团 敛财人生 曹营第一谋士,手拿论语吊打吕布 妈咪快逃,父皇杀来了 人在大明,无人敢惹! 至尊特工 中华第四帝国 
紫鸾记 桫椤双树 - 紫鸾记全文阅读 - 紫鸾记txt下载 - 紫鸾记最新章节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

第七十五回 半世功名化成孽业 一绢霜练缠断浮生

上一章书 页下一章阅读记录

绠短汲深,回天乏术,沈光终无一举擎天,力挽狂澜之能。他眼睁睁望着杨玄瑛于自己身旁绕过,走向霁月阁去,悲凉绝望之情骤起,痛心入骨,五内俱崩,仰天凄怆一声长呼而道:“沈光生为大隋之人,死亦大隋之鬼!”说话声中,他一撑地猛然蹿起身来,扑至那柄陌刀之前,伸手拔起陌刀,挥臂将刀锋一转,便往自己脖子上抹去。眼看既要血溅当场,杨玄瑛乍一转身,出其不意,俄然甩出一道金练,往沈光左手腕上一敲,便已打落他手中那柄陌刀。杨玄瑛忽然出手拦下他饮刀自尽,直教沈光一怔,他尚未反应过来,杨玄瑛又是一个箭步而上,横槊一拍,正中沈光当胸,其劲直推他跌跌撞撞退出数步,通一声仰面栽倒于地。

这一回交手不仅输得彻彻底底,连最终杀身殉节亦求不得,沈光躺在地上,面如死灰,欲哭无泪。而此刻杨玄瑛已收了流云槊,缓缓走上前去,拾起那柄陌刀,往身上一背,便说道:“杨广为君不仁,祸国殃民,如今隋亡也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本姑娘敬你是条汉子,是去是留,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她一转身,又继续走往霁月阁去。

夜色阴晦,风霾大作,星月无光。此刻霁月阁上,杨广虽卧于床榻,却是心神恍惚,辗转难眠。时至今日,往昔一番雄心宏志早已付诸东流,“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这些豪言壮语再想来也只令人徒增愁苦,杨广心灰意懒,侧头望着身旁酣然入梦的幼子赵王杲,叹息不已,只盼着江东建康城早日竣工,自己便可携爱子渡江丹阳,以求苟延残喘,了却余生。

恰此时,楼外隐约传来喧闹之响,骤然惊动杨广,他心中一懔,猛然翻起身来,疾步走出内室,至凉台前推窗一望,只见城东方向火光冲天,直将夜空烧得通红。火势汹涌,往离宫这边蔓延而来,瞧这情形,怎看都不像是普通街坊走火,杨广心中俄然一凉,不知是哪一路反王叛军,终于杀至江都城内。想到此处,杨广赶紧走至屋中书案之前,慌手慌脚地翻找起来。无论如何,身为天子之尊,又岂能为群贼所获,受此奇耻大辱,其实杨广早已自知终难逃一劫,故此常备瓷罂贮穿肠毒药,以为临难之时自尽而用。但怎知他翻来找去,将书案弄得一乱涂地,这节骨眼上却始终寻不见那瓶毒药,直教他暴躁如雷,猛然掀倒桌案,一声喝道:“来人,司宫何在!”正于阁内侍寝的司宫魏安闻声即刻上来,拜倒在地,诚惶诚恐说道:“奴才在此,陛下有何吩咐?”杨广吹须瞪眼,指着桌案说道:“朕置于案上瓷罂何在!”魏安颤声说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实未见过案上瓷罂。”杨广一愣,今日就寝前明明将那瓷罂搁在案上,当下怎会不见,莫非还真是自己糊涂记错了,他一时间六神无主,径自愣立在那。

许久,霁月阁外依稀传来刀兵铿锵之响。试想离宫尚有禁卫戍守,贼寇怎就这般轻易闯入离宫,杨广闻声又是暗自吃惊,这便问魏安说道:“外头何事如此喧嚣?”魏安其实亦被宇文智及收买,他听罢即答道:“回陛下,外头草坊失火,众人奔相救火而已,请陛下莫惊。”杨广沉默半晌,想是识破魏安谎言,只听他一声叹息而道:“朕命天授,岂可殒于乱臣贼子之手,遗身遭人作贱。你去取柴薪堆积楼下,朕当于此楼同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也好。”魏安闻言,面色煞白,泪涕横流,泣不成声说道:“奴才服侍陛下多年,幸蒙皇恩,岂敢举火焚君。”要是换了平时,魏安弗命,早被大卸八块,但如今山河支离破碎,天下分崩裂析,杨广穷途末路只求一死解脱,哪还有丝毫暴戾脾气,他长吁一声说道:“朕赦你死罪,你当如朕命。”可魏安终究一个阉人,即使已被宇文智及笼络,其鼠胆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他依旧抖抖瑟瑟跪伏于地,心中已然没了主意。

杨广见魏安百般抗旨不从,亦动了怒气,他正欲发作,忽闻屋门外有人蔑笑一声,随即又冷言说道:“佩玉执圭举火焚,摘星楼上飞烟尘。自作孽根终自受,何怨周易料如神!殷纣登鹿台,临死尚见悔意,而你亲手断亡先帝基业,葬送社稷江山,如今不给天下万民一个忏谢,便就此畏罪自焚,又有何面目于泉壤之下去见你列祖列宗!”这一声质问,如平地起雷,晴空霹雳,直慑人心魂,亦震得杨广骇然失色,汗洽股栗。

魏安忽闻屋外有人,即刻起身呼道:“大胆逆贼,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速速将其拿下!”可他话音未落,杨玄瑛已破门而入,只将手中流云金槊一晃,迅雷不及掩耳,奔电不及瞬目,魏安尚未看清来者何人,便已被她一槊撩翻在地,晕死过去。杨玄瑛方将魏安打昏,正待仗槊挺步而上,恰与杨广一个照面,乍见眼前此人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形容枯槁,颜色憔悴,分明一个垂暮老叟,怎像是当年四处征伐、不可一世的隋帝。杨玄瑛俄然一愣,驻足而顿,上下打量着眼前那人,犹然难以置信,此人真是自己费尽心机、历尽万险所寻的杨广,她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杨玄瑛深陷惶惑,一时迟疑难决,不知所措,杨广却于此时定下神来。原本以为来的该是一群凶神恶煞,岂料对面竟是一个妙龄少女,杨广亦是诧异,便又盯着杨玄瑛瞧了半晌,越看她越觉得眼熟,似曾相识,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几曾见过。但不管来者是谁,毕竟自己乃是天子,又岂可于人前失了威仪,想到此处,杨广业已镇静下来,复现庄重之态,正颜厉色说道:“私闯禁阙,可知死罪!你是何人?见了朕为何还不下跪行礼!”杨玄瑛虽与隋帝素未谋面,但听他这一说,便知眼前之人确是隋帝杨广无疑,不禁面露愠色,恨恨说道:“昏君可不识得本姑娘,但该识得我父司徒、越国公杨素,我兄礼部尚书、楚国公杨玄感。”杨广听得杨素二字,倍感诧愕,想当初杨玄感反叛作乱,其九族皆被夷诛,怎还会有漏网之鱼。杨广注视着杨玄瑛,看她面容与杨素却有几分相似,忽然间似乎记起事来,这便于她说道:“你父是杨素?!待朕想想。对了,瑛瑶其质,你可叫杨玄瑛?若是朕尚未记错,你该是生于开皇十五乙卯年三月丁亥戌时。”杨广这一语不仅道破杨玄瑛姓名,连其生辰八字亦是说得丝毫不差,杨玄瑛吃惊不已,瞠目结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以对。

杨广看着她这般模样,料她此刻定是满腹疑团,于是便又继续说道:“开皇十五年三月丁亥,你父杨素受诏督建仁寿宫落成,是夜于府中设宴庆功,时当朕为晋王,亦在宾客其中。宴上酒过三巡,却忽闻夫人临盆,产下一女。双喜临门,杨素晚年再得千金,欣喜异常,便使人将女婴抱上堂来,请朕赐名。朕当时见这女婴生得白净可人,似玉有瑛华,便按玄字辈,取'瑛瑶其质'之'瑛',赐女婴名为玄瑛。”这等陈年旧事,杨素生前只字未提,杨玄瑛亦是作梦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名字,会是眼前这个恨之入骨之人所赐。

一直来朝思暮想与杨广对质的这一刻,总觉得该是个剑拔弩张,激烈争锋的场面,怎知杨广一上来却是闲话家常,道她身世,霁月阁楼上毫无半分仇人狭路相逢的气氛,出乎意外,直教杨玄瑛此刻不禁自乱了方寸,茫然无措。而此刻,杨广又短吁一声说道:“造化弄人,不想转眼二十三载如白驹过隙,今日竟会是这女婴回来取朕性命。”这一句醍醐灌顶,方教杨玄瑛念起此番闯宫来意,霎时,只见她面色一沉,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冷哼一声,猛然提起流云槊,直指杨广说道:“我名乃是你赐,我枭姓亦是你赐,本姑娘今日非与你叙旧而来!你既知本姑娘欲取你性命,还不伏罪以谢天下苍生!”杨广听罢,俄然面露忿色而道:“朕何罪之有!”杨玄瑛说道:“锄诛骨肉、残害宗亲、三驾辽左、频出朔方、滥征民力、土木不息、饰非拒谏、毒戮忠良,你之罪状,磬竹难书,何敢大言不惭无罪!”杨广闻言,却依旧一副倔强倨傲姿态,振振有词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高元反复无常,突厥虎视北疆,西戎窥间伺隙,江南亦有亡陈遗民蠢蠢欲动,汝等只见中原太平,却不知居安思危,不闻四鄙险恶。试问若非朕巡下江都,南人岂会心悦诚服;若非朕亲征土谷浑,西域诸国岂会蜂拥来朝;若非朕幸驾榆林,启民可汗岂甘俯首称臣。”说到此处,杨广忽然一脸狰狞,伸手直指杨玄瑛,咬牙切齿而道:“而若非你兄杨玄感黎阳作乱,我大隋铁骑早已踏平辽东半岛,莫说重振汉武雄风,我天朝之恩威亦早已遍布寰宇。这万世太平之业,全然断于你兄之手,你何来颜面以此数朕之罪!”杨玄瑛怎料会被如此反责,骤觉一时理屈词穷,竟哑口愣在那里。

杨广见杨玄瑛无言以对,更觉理直气壮,背手立在那里,蔑看着她,一如贱视天下兆庶。其实古之帝王,谁不动干戈,谁不兴土木,不过圣明之主,皆问百姓疾苦,皆知体恤民情,即便狂悖如汉武,尚且轮台罪己,于民休养生息,又怎似杨广这般无休止地征用民力。及至想到此处,杨玄瑛又有了些底气,便嗔目直瞪着杨广,一抖金槊,义正严辞说道:“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你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以致百姓流离失所,转死沟壑,哀鸿遍野,赤地千里,人不堪命,天下怨声汹汹,我兄只不过顺应天意,吊民伐罪,若非时运不济,岂容你蠹国害民至今!”眼下杨玄瑛只需将金槊往前一送,即可轻取杨广性命。尽管命悬人手,可杨广不仅始终执迷不悟,犹然想着当年若无杨玄感作乱搅了二征辽东,如今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越想越是愤恨,发指眦裂,七窍生烟,忽啐一声骂道:“朕巧言如簧?!朕看你才是强词夺理,颠倒是非。你兄世沐皇恩,朕亦不曾亏待于他,可他却不思尽忠报国,这等犯上作乱,说什么顺应天意、吊民伐罪,无非觊觎朕之帝位,窥窃朕之江山而已!”

怎想杨广死到临头,脸上依无半点悛容,可他这几番话,又总让人难以辨驳,杨玄瑛不禁恼羞成怒。尽管眼下刺死杨广易如反掌,但不能教他心服口服就戮,杨玄瑛着实不甘,于是她又说道:“即便是你未曾亏待我兄,那我父呢?我父劳苦功高,助先帝创基业,建霸图,又助你南征北讨,夺嫡登基,何罪之有,要你怎这般冷漠绝情,不仅将他生生逼死,还要掘其坟,曝其身,鞭其骨,更革我杨氏一门宗室。”说起杨素,的确若无他相助,恐怕这南北征讨也难以如此顺风顺水,杨广亦难以扳倒废太子杨勇夺得皇位,而东都洛阳也不会建得如此称心满意。可杨素功劳再大,终究是个臣子,仗着自己功高望重,倚老卖老,僭越臣礼,如何不让君上忌讳受怕。一念及杨素,杨广爱憎交加,心中也说不出个滋味,但无论如何,其子杨玄感作乱却是不争的事实,想到此处,杨广哼了一声说道:“朕还道你真是为天下百姓来兴师问罪,原来亦不过是为了复一己私仇。朕也不妨告诉你,杨素老贼倜傥不羁,恃才放纵,妄自尊大,目中无人,无论朕身为晋王亦或太子,都未曾将朕放在眼里,于朕面前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怎不该死!朕只恨当初见他身亡,一念之仁,未及早灭你满门,终遗下祸胎,养虎为患,来断朕江山社稷!”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道不清的是非,理不顺的曲直,虽说同为弘农华阴杨氏,亦算是同宗同源,可这君臣两家之间的仇隙,如此看来也是个永远都解不开的死结。但事到如今,杨素早已作古,杨广亦奔末路,再纠缠这些过往,纵然能评出对错又当如何,一想至此,杨玄瑛忽然间觉得与他再争辩下去,实在毫无意义。此刻,她又一望杨广,只见他鹤发鸡皮,蓬头历齿,一副未老先衰模样,想必也是这些年来一直过着悬心吊胆、寝食难安的日子所致,若说他可恨,又觉他可怜。杨玄瑛有些心软,毕竟对眼前此人来说,活着比死了更为痛苦,想到此处,她不禁摇头吁嘘而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江山社稷,皆断于你自己之手!当年若非你逼死我父,莫说高句丽一个弹丸小国,即便是数十万突厥飞骑亦教他灰飞烟灭。辽东城下,雁门城上,你难道就从未后悔过逼死我父!”

当年勾注山前十数万胡虏骁旅重围孤城之时,杨广绝望至极,不禁仰天怆呼:“杨素何在?韩擒虎何在?贺若弼何在?史万岁何在?长孙晟何在?但教有一人在此,岂容胡虏猖獗张狂如斯!”若杨玄瑛当时也在雁门城头,得闻此言,亦或解愤,亦或宽慰,显然已难知她会作何感想。但此刻,杨广心中于杨素、杨玄感之怨,似乎刻入骨髓之深,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后悔?!使素不死,当诛九族!朕只后悔当初念及杨素尚有自知之明,一时心慈手软,没有斩草除根!若早知今日,定于那时便将你一族碎尸万段!”

杨广不仅病入膏肓,且偏执狂妄,死无悔改,杨玄瑛几曾想到,日思夜盼与杨广对质之刻,竟会是如此一番对答。如今她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恨之极处,只消一挺手中金槊,便可报国恨家仇,以消这心头多年积怨,但此刻,即便杀了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恐怕也无人会再来为其父兄平反,天下乱局也依旧不可收拾,所有一切都改变不了,反倒是便宜了杨广,成全他得以一死解脱。杨玄瑛正想到此处,忽然内室传来一阵哭吵,随即,一个孩童跌跌冲冲跑上前来,乍见着杨玄瑛一脸凶相挺着金槊,惊恐万状,立刻躲在杨广身后,紧紧拽着他衣角,战战兢兢说道:“父皇,此人是谁?怎这般凶恶?”原来这孩童便是杨广幼子赵王杨杲。杨广诸子之中,最溺爱的便是赵王,此刻他见爱子一副担惊受怕模样,脸色立刻温和下来,好言慰道:“皇儿莫怕,只是一个反贼而已。”杨杲依旧瑟瑟作抖而道:“儿臣适才梦见鬼母食童,这女人怎和那鬼母一般模样?”杨广哼了一声说道:“哪有什么鬼母,只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朕这就把她赶走。”说着他一手将杨杲搂在怀中,一手蒙住他双眼,又瞪着杨玄瑛说道:“天子终究是天子,篡逆终究是篡逆,朕与你无话可说,要取朕之性命,尽管过来便是!”

杨广宁死也不愿伏罪认错,直教杨玄瑛无可奈何。自己千幸万苦入宫究竟为何而来,为亡父讨回公道?亦或为民奉辞伐罪?或许更多的只是想亲眼一睹这个心高气傲之人跪地讨饶,然后一槊刺死他以解心中之恨。可如此一来,这杀人只为泄愤的行径,与孩童眼中恶鬼又有何异。杨玄瑛想着,心中渐渐已平静下来,这数年来的怨忿于不知觉间竟也消了大半,终于,她缓缓放下流云槊,一声叹息,淡淡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日山穷水尽,众叛亲离,也是自作自受。眼下你想甩手而去,一死解脱,本姑娘偏不如你所愿,你这余生,就留着好生思量往后如何于泉下去面见先帝吧。”说着她已收起流云槊,又转身而道:“宫外喧嚣,乃是宇文化及、智及兄弟二人篡谋策动骁果卫兵变,大帅鱼俱罗之女、南朝陈宣帝之女、萧摩诃之子等亦在其中,而你禁阙之内,半数官宦皆其内应,戍卫亦早被支走,余下宫人也逃散而尽。你虽有万乘之尊,可如今一夫作难,却是兆众共举,四海靡感恩之士,九牧无勤王之师,同彼望夷,宗社贻羞,也算是可悲可怜至极了!”话音方落,杨玄瑛甩袖一挥,已决然而去,这正是:

主仆恩怨道不明,冤家是非理难清。

虽有万死可解恨,还留悲悯人常情。

杨玄瑛此举,大出人意料,直待她离去甚久,杨广依然愣怔在那。“一夫作难,兆众共举,四海靡感恩之士,九牧无勤王之师,同彼望夷,宗社贻羞,也算是可悲可怜至极了!”此话直刺痛杨广心扉,怎想自傲孤高一生,到头来却要一个女娃儿垂悯同情,真还不若让人一槊扎死来的痛快。可杨广方从鬼门关里回来,意气销尽,余悸犹存,不由地又起了贪生之念,再无坦然赴死之心,于是他赶紧换过一席短衣,搂了一怀金银,便携着杨杲匆匆忙忙跑下霁月阁去。

当年建康城破,后主陈叔宝携张、孔二妃投枯井而匿,此狼狈之状,实乃贻笑后人。谁曾想到盛衰轮回竟如此之快,岁月不过弹指三十载,却又一朝再历兴亡,当初哄笑着自井底拽上后主的晋王,如今竟也会如此易服携子仓皇奔命。不过杨广此刻已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带着杨杲,直下霁月阁,不敢停留,即亡命狂奔而走。

可正杨广面北往离宫外逃去之际,忽然前头传来一阵喧嚷,一名宫女慌张跑上前来,正于他撞了一个满怀,又仰天摔倒在地。眼下杨广逃命要紧,无心理她,正待绕她而走,那宫女确是一眼认出杨广来,即刻伏倒在地,胆战心惊,垂泣而道:“奴婢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杨广被她认出,俄然一怔,便随口问道:“前头何事?”那宫女不敢正视杨广,只是埋头结结巴巴应道:“回陛下,是司马德戡引骁果军自玄武门闯入,正往这边过来。”杨广骇然震惊,自己终还是晚了一步,当下是出不了宫了。

眼看嘈杂脚步声渐近,杨杲已被吓得面色苍白,放声嚎啕大哭。自己老逾半百,死不足惜,可杨杲尚垂髫之年,怎能让他落于贼人之手,杨广一想至此,即刻抱起杨杲,转身又往西阁奔去。西阁小楼于离宫幽隅,地处偏僻,当下似乎也仅有那里可作藏身之所。可杨广遁入阁中,关门正欲上锁,忽然楼前闯出一队人马,个个张牙舞爪,蜂目豺声,而为首两人人,正是直阁将军裴虔通与禁军校尉令狐行达。

裴虔通见杨广入阁,即下令军士将西阁小楼团团围住。而令狐行达亦拔出腰刀,大呼小叫,挺刀直进,逼门而来。这一劫终还是躲不了,杨广见状,只得强作镇定,靠近窗扉,于令狐行达说道:“汝等欲杀朕乎?”令狐行达应声说道:“臣不敢,只是请陛下还西京而已。”说话声中,他已飞脚一踹,破门入阁。裴虔通在外见状,亦率人随之冲入阁内,一众蜂拥而上,挥刀抡枪,直把杨广父子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有因必有果,有业必有报,该来的终究会来。面对数十名乱军,虎视眈眈瞪着自己,杨广也知今日奔到了末路,心中反倒是平静下来。他放眼一扫眼前诸人,而后又睨眼瞧着裴虔通、令狐行达二人,一声喝道:“汝等皆朕亲故,何恨而反?!”天子威严犹在,二人闻言心头一怔,两人相互厮觑半晌,裴虔通方才鼓起勇气,壮起胆子说道:“臣等不敢作反。但将士思乡盼归,只是欲奉陛下西还京师罢了。”杨广冷笑一声说道:“朕意欲还京,只因上江米船未至,不得启程。既然汝等如此心切,那就传朕旨意,即日拔师还京。”两人一愣,无言以对,便交头一番耳语,随后裴虔通说道:“陛下圣明,只是还请陛下屈尊待在此处,稍安勿躁。”说着他唤令狐行达拔刀侍立阁内,自己却退至西阁外,勒兵而守。

江都城这一宵格外漫长,离宫内既有杨玄瑛挫败沈光,槊指隋帝;又有杨广潜逃未遂,奔走穷途,而离宫外也未曾得一刻安宁,不仅有琴茹雩城中纵火、司马德戡伏击禁军,更有宇文化及、智及于城外守株待兔,一举击溃江淮军,教陈棱只身逃亡。满城整夜,随处可见刀兵纷争,血光凶灾,及至此日出东隅,万丈霞芒亮透江都,一股腥风犹未散去。此刻,宇文化及、智及兄弟二人,趾高气昂,大摇大摆地穿过半个江都城,正抵离宫北垣玄武门前,只见司马德戡盘马提戟,神情肃穆,正在那迎谒,而其身后,不仅有骁果军士,更有不少见风使舵,闻讯前来投诚的文武大臣。

司马德戡遥遥望见宇文兄弟前来,总算松了一口气,下马上前说道:“宇文将军,陛下正在西阁之中候见将军。”宇文化及听罢,挽首据鞍,装腔作势连呼“罪过”,宇文智及却在一旁摆出一副正义凌然模样,于众人高声说道:“昏君杨广,身为国主,却胡作非为,罢朝懒政,以致天下大乱,社稷颠倾,故我兄今日义不容辞,挺身而出,临危受命,代丞相之职,重正朝纲,黜昏启圣,以还天下太平!”说着他振臂一呼,百官及将士纷纷附和呐喊,一时间声势撼天动地,激奋人心。眼看万众响应,宇文化及有些得意忘形,又再三催促其弟,随后他兄弟二人即于众簇拥之下,急不可耐地穿玄武门径自入宫。

宇文兄弟麾军直奔西阁小楼,正至离宫内城,忽然有人一声猛喝:“汝等奸贼,盗权窃国,天地不容,神人共愤,沈光岂容汝等得逞!”说话声中,沈光自道旁一跃而出,挥舞大刀,如狼似虎,猛扑宇文化及。虽折了一臂,可沈光仗着血气之勇,反手持刀,毕全力于一击,刀锋所向,夹风雷之势,带万均之劲,直惊在场众人骇然色变于俄顷,而宇文化及更被吓得一脸煞白,魂飞魄散,竟忘了如何闪躲。

说时迟,那时快,沈光此击正要得手,岂知一旁的司马德戡眼疾手快,忽然横过画戟拦来。铿锵一响,星火四溅,画戟搁着大刀又重重一压,已教沈光这一斫失了准头,刀刃走偏,擦着宇文化及肩头而过,仅削去他肩上一块皮肉。宇文化及捂着肩头痛呼一声,冷汗早已沁透衣襟,凉遍背脊,但沈光不依不饶,他见这一刀遭人挡下,并无气馁,乍然大声叱咤,即抽刀再劈宇文化及。正此刻,另一旁的宇文智及亦反应过来,眼见沈光挥刀,恰又被司马德戡举戟架住,刀戟正绞作一团,宇文智及看准时机,猛然举起金镋,即往沈光头上砸去。千斤贯顶,猝不及防,但闻砰地一声,可怜沈光头顶接着金镋,霎时间,颅骨碎尽,脑浆迸溅,唯见当空一片血光模糊之中,沈光已然呜呼栽倒于地,这正是:

孤胆攀垣奋辽左,只身横刀渡湘川。

颠危受命竭忠勇,敢迎杖击颅顶穿。

可惜有心扑豺虎,还恨无力挽狂澜。

隋宫一缕英魂去,人间节义千古传。

沈光一死,通往西阁之路再无阻拦。宇文化及、智及兄弟二人率众长驱直入,直至西阁楼下,裴虔通便迎上来说道:“将军,陛下便在楼上,听候将军发落。”怎想真到了面对隋帝之时,宇文化及居然心生怯意,他闻言一愣,即露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宇文智及见状,赶紧于之耳语说道:“昏主倒行逆施,祸乱天下,丞相大人乃是替天行道,拨乱反正。大哥尽管上楼,有小弟等人在场,杨广必定乖乖就范。”毕竟兵变事发至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容人再有犹豫,宇文化及凝思半晌,方才强作镇定,于众人说道:“昏主倒行逆施,祸乱天下,我当替天行道,拨乱反正,诸位随我一同上楼,讨伐杨广。”说罢,由裴虔通引路在前,宇文化及等人紧随其后,一众人杀气腾腾,即入楼而去。

于此同时,杨广携子杨杲正在西阁楼上,依旧被令狐行达及数名校刀手挟制于墙角,不觉已有两个时辰。杨杲年幼,禁不住逃亡奔波折腾,已在杨广怀中再度睡去,而杨广虽也是精疲力竭,可瞧这叛军个个狼顾虎视模样,他只得强打精神,与之对峙在那。正此时,裴虔通引宇文化及上楼而来,宇文智及、司马德戡、鱼蔓云、琴茹雩、元礼等人亦鱼贯而进。

尽管早已知道宇文化及、智及乃是兵变主谋,不过当下杨广见他二人带兵前来,又是震愕,又是沮愤。试想其父宇文述伴君一生,虽有功有过,但好歹也是忠勇双全,竭了一个臣子本分,而自己亦算对得起宇文氏一门,令其得尽荣宠,享尽富贵,谁料今日起头发难之人,不是仇家,不是暴民,却是昔日最为信任之人,杨广空自感慨也是无济于事了。此刻见宇文化及等人汹汹围上前来,杨广便质问道:“朕何罪至此?”宇文智及狞笑而道:“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杨广长叹而道:“朕实负天下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怎能造此逆乱。”宇文智及听罢,猛声喝道:“薄天同怨,何止一人!我等不过应天顺人,以行吊伐!”

宇文智及声若雷霆,当即惊醒杨广怀中的幼子杨杲。杨杲幼居深宫,养尊处优,几曾见过这等场面,顿时面色煞白,放声号恸。孩童吵闹不休,满屋难得安宁,惹人心烦意躁,宇文智及眉头一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宇文化及却忽然拔出刀来,张扬着冲杨杲一吼。本想教杨杲止哭,怎知小孩儿经他一喝,却是闹的更凶,哭爹喊娘,声嘶力竭。一个大人对个娃儿束手无策,这面子搁不下去,宇文化及恼羞成怒,啐一声骂道:“小儿着死,看爷如何劈你!”话音未落,刀光一闪,在场众人皆以为宇文化及只是吓唬小孩,岂料他二话不说,已将杨杲斩作两段,鲜血四溅,直沾湿杨广一身御服。

杨广俄然愣怔,望着爱子尸身,已是悲痛至极,无肠可断。宇文化及刀斫幼童,天良丧尽,令人发指,可杨广万乘之主,九五之尊,到头来如此收场,又当怨谁恨谁。此刻宇文化及又不耐烦地扬刀于众人说道:“昏君无道,我等勿用与之徒费唇舌,多耗时辰,二弟速将此地之事快快了结。”宇文智及听罢,便向令狐行达使了一个眼色。令狐行达即刻会意,操刀而上,正欲弑君,却听杨广乍一猛喝,厉声而道:“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说着他一瞪令狐行达,双目炯炯,威厉逼人,直教其心中一懔,禁不住一阵哆嗦。宇文智及见状,倒是冷笑一声说道:“事发仓猝,何来鸩酒。”杨广听罢,瞋目盯着宇文智及哼了一声,便自解一绢三尺白练,掷于令狐行达面前,而后他整衣敛容,昂首步入堂中,面西正襟危坐,目光所向之处,正是华阴杨氏一族故里,亦是高祖文皇帝以隋代周之地,只可惜,杨广待罪之身,已无颜归去面见先祖,这正是:

丸转光阴,三十八载,记得谁是英雄。

倚栏高望,犹忆显仁宫。

衣锦南巡北狩,竞意气,剑指辽东。

征尘起,豪情万里,度岁月峥嵘。

匆匆,多少事,昔时历历,合眼成空。

对凉景潇潇,切切悲风。

一夜繁华落散,惊回首,半世虚荣。

何堪醒,无痕春梦,白练绕衰容。

再说城西废屋之中,宇文博转醒过来,犹觉头昏脑涨,耳晕目眩,回想先前饮了杨玄瑛掺药之酒,便不省人世,不知这已过了多久。他提起金杵,匆匆忙忙走出废屋,却见江都城中一片破败狼藉,街巷上尸陈满地,血痕累累,腐气焦息,弥漫四溢,显然一副被洗劫过的模样。宇文博这一惊非同小可,便急忙往离宫过去,一路马不停蹄直奔禁阙南门之下,正见迎面一名宫人怀揣珠宝,仓皇而出。宇文博将那宫人喝住,上前问道:“城中出了何事?”那宫人一怔,随即认出他这身隋军战甲,惊恐不已说道:“将军饶命,实乃宇文将军兴兵犯上作乱,于奴才无关。”不想自己昏去这些时日,其兄宇文化及、智及竟已起事发难,宇文博担心隋帝安危,赶紧问到:“如今陛下何在?”宫人答道:“陛下已被乱党缢死,有娘娘撤漆牀板为小棺,与赵王同殡于西苑流珠堂。”弑君之恶,天理不容,宇文博闻之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诛其二兄,以为报国仇,于是他又问道:“宇文化及如今何在?”宫人回道:“宇文将军烧掠了江都城,劫去金银粮草,据闻昨日一早已发兵启程,走水路往彭城去了。”谁知这一昏睡,外头竟已移天换日,隋帝已崩,乱阶亦去,宇文博愣立在那,茫然自失。

许久,宇文博方回过神来,便往离宫内走去。此际偌大禁宫,早已人去楼空,深阙庭院阁台,唯余一片死寂沉沉。他穿过离宫,直入西苑流珠堂,恰见堂中一个乌漆牀板钉成的简陋小棺置于地上,棺前表木为碑,只书“大隋杨皇帝,讳广”几字,看来此乃杨广殡棺无疑。杨广身为天子,崩殂之际,不仅未得庙号谥号,且只有如此一个床板搭成的木棺殓身,骸骨弃而莫掩,连葬生之地都无,这丧事较一个平民百姓都不如,也正应了杨玄瑛那句话,算是可悲可怜至极了。

夜色渐深,月朗星稀,宇文博撮土捻香,拜祭了隋帝殡棺,出得流珠堂来,不知不觉间又步入琼华苑中。那一株琼花,经杨玄瑛、沈光一夜激搏摧残,已然凋零落尽,只剩一树光突突的枝桠。同是良夜月下,如今却是繁花败散,人去音绝,“将酒一樽与君送,从此两厢陌路人”,“今宵双樽共醉,来日天各一方。这一杯谢将军与小妹对饮,今夜此盅酒尽,你我恩断义绝!”宇文博禁不住又想起杨玄瑛来,怅然失落之意,不可言状。“如今大隋也是山河凋零,眼看就要步那南朝后尘,宇文将军一心护隋,难道就没想过到头来多半还是一场空吗?”“你我都不过是这尘世飘萍,将军纵有天生神力,也未必能独挽这乱世狂澜。”当初杨玄瑛之言句句应验,或许那时随之而去也不会再有这些烦恼缠人。可现在思悔亦是徒劳,毕竟杨玄瑛不仅早已离去,甚至已与自己二个篡逆兄长结为一党谋乱弑君,想到此处,宇文博已是痛心切骨,愁肠寸断。

正此刻,忽一阵晚风乍作,卷起满地落花旋转翻飞,掠动琼屑玉瓣翩翩起舞,萦绕身周,迷失眼眸,撩乱心魂。乱红妍影煽情醉人,更添怊惆,宇文博不由得伸出手去,正欲捻一片雪瓣下来,可怎知这阵晚风急来急去,只弹指俄顷,风消烟逝,当空飞花浮蕊散坠一地,已然归尽尘泥,这正是:

玉殿香阶清寂寂,空院无人语。

梦入往来时,昨日花开,犹奏欢娱曲。

怅然一夜伤春雨,奈乱红飞去。

纵万种风情,几度繁华,落尽尘沙里。

上一章目 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大奉打更人 御女天下 诡秘之主 剑来 我的总裁老妈 他的小祖宗甜又野 穿越1942有空间 猎艳谱群芳 都市娇妻之美女后宫 黑铁之堡 山村情事 一剑独尊 重生日本高校生 祝凡凡的五零年代生活 斗罗大陆4终极斗罗 桃花沟 特种兵重生七零 嫁给二婚大叔,谁高攀了谁 长生从炼丹宗师开始 猎艳江湖 
经典收藏女总裁的贴身高手 篡清 武炼巅峰 兵器狂潮 南明谍影 昭昭大明 大明流匪 大明正统 明末超级土豪 蝉动 超级修真弃少 朔明 我的公公叫康熙 锦医卫 国公凶猛 神话版三国 亮剑我有红警基地车 三国:我为黄巾续命 大秦帝婿:我穿越成了墨家巨子 大国军舰 
最近更新乱世风云之命运交错 乱世村长,我能召唤历史名将 盛唐!我这个瘸腿太子调教四方! 大唐:小地主家的败家儿子 梦回西晋娶女帝 带着战神回明末 赵匡胤演义 穿越古代无理造反 大齐之君上传奇 大明狗腿子 三国凭实力截胡 后主刘禅:从救关羽开始 曹贼:家父曹操,请陛下称太子 明朝写作素材大全 我家有个电饭锅 女王陛下,其实我是北境霸主 水浒:我武大郎,反了! 鹰扬拜占庭又名重生之马其顿王朝 无双镇北王 手握百万铁骑,你说朕是反贼? 
紫鸾记 桫椤双树 - 紫鸾记txt下载 - 紫鸾记最新章节 - 紫鸾记全文阅读 - 好看的历史军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