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穿。
巨大的悔恨感淹没了她。
听着这彻底崩溃的哭声,江昭阳内心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快慰,只有一种被巨大荒谬感裹挟的疲惫和冰冷的怜悯。
发泄吧,除了哭泣和悔恨,她又能如何?
他耐心地等待这山崩海啸般的哭声稍微减弱。
当哭嚎渐渐变成无助的抽泣,江昭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昭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过去的恩怨对错,在此刻似乎失去了争辩的意义。
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无法对曾经深爱过、如今深陷泥潭的她完全视而不见。
他沉吟着,开口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疏离:“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柳雯,你听我说,以我现在的立场,不方便过多介入你的家事。”
“我能为你做的……或许就是想办法让何狄早点儿调回来。”
“或许在你身边,众目睽睽之下,他能稍微收敛一些。”
“收敛一些”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电话那头,柳雯的抽泣声猛地止住!
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掐住了脖子。
随即传来她因为过度震惊和不敢置信而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调……调回来?!”
“……是调回……调回琉璃镇?!”
“不是。”
“不……不是?”巨大的落差让柳雯的声音瞬间失温,变得茫然无措,“那……那调到哪儿?”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惊惶。
江昭阳的目光越过电话,掠过客厅里紧紧盯着他的父母,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医保局。”
他停顿片刻,清晰地补充道,“与你——同一个单位。”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这个安排,无疑是将何狄放在了柳雯的眼皮子底下。
医保局虽是事业单位,但在县城也是不错的位置。
“昭阳……谢谢……我……”柳雯的声音带着复杂的哽咽,有感激,更有无地自容的羞愧。
江昭阳却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怕听到更多悔不当初的言辞,那只会让彼此更难堪。
他淡淡地,几乎是冷酷地回应道:“不必谢我。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他强调了“这一点”,划清了界限。
既是对当下问题的解决,在他权力范围内,以一种他认为“合适”的方式,更是斩断过往所有情感牵绊的最后一刀——看,我也算仁至义尽,出手相助。
但仅限“这一点儿”,绝不越界。
他甚至没有等待柳雯的反应,“手续问题,人事局和医保局方面,我会交代清楚,理由是解决夫妻分居。”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悔恨和更深层次的绝望,此刻彻底攫住了柳雯。
她终于意识到,电话那头的男人,早已不是被她及柳家随意摆布伤害的江昭阳了。
他是江副县长!是县委常委!
他站在了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用这种居高临下、冷静精准、却又带着冰冷刀锋的“帮助”,狠狠地将她钉死在了她自己选择的命运耻辱柱上。
你当年选择的垃圾,自己吞下去。
“昭阳……我……我……”她泣不成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情感冲击让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我悔……我好悔啊……”
这嘶哑的、穿透灵魂般痛苦的哭喊,似乎耗尽了江昭阳最后一丝耐心。
他正欲挂断这已无意义的通话,一个突兀而尖锐、充满了报复性快意的女人声音,清晰地、响亮地从客厅靠近听筒的位置传来!
是母亲周静,她一直强压怒火听着,此刻再也忍不住,“悔?!现在知道悔了?!”
“当初对我们家昭阳爱理不理,三番五次变卦,攀上了何家那点破门槛,脸翻得比书还快!”
“把我儿子和我们江家的脸面都踩烂在泥地里!”
“你怎么有脸打这个电话?!”
“现在我儿子让你高攀不起!”
“你——”周静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愤变得高亢而扭曲,“——活该!报应!”
“妈!”江昭阳心头猛然巨震,脸色瞬间发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万分之一的慢放键,空气凝滞如铅。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种绝对死寂的真空状态。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有预期的更激烈的崩溃嚎哭,没有歇斯底里的反唇相讥,甚至……没有了刚才那种绝望的呜咽声。
只有一片极致的死寂。
死寂得令人心悸,令人不安。
仿佛那头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瞬间掐住了喉咙、抽离了魂魄的石膏雕像。
那绝对的沉默,甚至比嚎啕大哭更具穿透力,像冰冷的钢针刺穿了江昭阳紧绷的神经。
那句“活该!报应!”像淬了冰的铡刀,斩断了她打这通电话时最后一丝微弱的、关于倾诉或乞求旧情怜悯的幻想,彻底将她钉死在“咎由自取”的耻辱柱上。
她……会怎么样?这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
“咔哒!”
电话毫无征兆地断了线!
不是延迟的忙音,就是最直接、最彻底、最干脆的——掐断!
手机屏幕瞬间跳回了屏保界面,只剩下江昭阳自己的脸,在冰冷的手机反光中,显得有几分愕然和残留的震惊。
那“柳雯”的名字,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她……挂了?”周静有些茫然地看向儿子手中的电话。
江昭阳缓缓放下手臂。
手机冰冷的触感贴着手心。
他看着空白的屏幕,刚才电话里柳雯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带着无尽绝望的轻微“咔哒”声,在他脑海里反复碰撞、扭曲,形成一股巨大的眩晕感。
心口被一种强烈的烦闷挤压着,像塞满了浸透冷水的棉絮。
他没有责怪母亲,因为母亲说出的,是积压在这个家庭心中未曾散尽的屈辱和苦涩,他理解那种痛。
可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泥沼般将他吞噬——他终究没能完全置身事外,也终究没能彻底隔断那本应风干的过往。
命运这只手,总在不经意间拨弄,将他重新推到那冰冷的滩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