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正面端庄，侧面娇俏。而今皱起眉毛，竟有几分幽怨若隐若现。
“臣妾刚从平儿姐姐那边过来，她身体不适，刚刚睡下”
她轻轻抬头，注视着校哥儿，幽怨的味儿，越来越深。李清婉和一干侍从，识趣退下了，只留帝后二人。
“臣妾是太过愚笨吗？此刻竟无能为陛下分忧”
那眼神看得校哥儿小心肝一颤，一把上前，捧起那花一样娇艳的脸儿，贴在胸前。
“芳卿儿若愚笨，天下就没有聪慧的女人”
顿了一顿，校哥儿觉得，两人之间，最重要还是坦诚
“朕害怕”
每个人都有逃避的时候，不管是十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某一个瞬间，校哥儿明白自己逃避的是什么，是恐惧，是挫败感，是担当不起。一个事先知道答案的穿越者，依然被那白山黑水的野蛮奴酋玩弄于鼓掌，一会儿晋商，一会儿山东，而今又不得不面临林丹汗的决战。
他想顺从这身躯的惯性，躲进温暖的怀抱，不去想失败。不去想万一输了，怀中这人，还有平儿她们，命运会怎样？
怀中人安静听了一会儿夫君的心跳，抬起了头，黑亮星眸，尽是疑惑。
校哥儿拉起她的手，来到那改良版的《堪舆万国图》之前
“朕害怕抑制不住建奴或鞑虏，如同当年蒙元南下，腥膻满地，华夏衣冠毁于一旦”
“朕害怕北方罗刹人南下，蚕食我国土，屠杀我生民，将那好端端的一叶秋海棠，咬做公鸡模样”
“朕害怕泰西人踏浪而来，用枪炮敲开我国门，用那阿芙蓉摧毁我国民身躯意志，将我百姓，猪猡一样贩卖”
“朕害怕东瀛倭奴......”
一根手指轻轻顶在校哥儿唇边，那千变万化的面孔展颜一笑，满室花开，风光明媚。
“臣妾从不缺席内务府会议，知道天下大势。臣妾更偷偷查阅过历位先帝起居注，鲜少有人如夫君一般励精图治，宏大布局，耐心革新。若夫君都会失败，谁人能够成功？”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眼神中都是小星星，像个迷妹。校哥儿不由得笑了
“朕贪婪”
“朕想融百族为一体，再造煌煌华夏。朕想革新儒家，以科学思想，取代那死气沉沉的酱缸文化；朕想打通滇缅，通达印度洋，朕想纵横四海，逐鹿蓝星。朕想要华夏之光遍布五洲，叫那四夷臣服.......”
“夫君想要效仿唐宗，做个天可汗？”
她的眼神，尽是崇拜与怂恿，搞得校哥儿突然壮志豪情，胸怀激荡。
“嗯！”
“臣妾觉得.......天可汗首先得稳固帝位，嗯...多生养些皇子”
那水汪汪的眼神飘来......
糟糕！校哥儿此刻才有中了美人计的后知后觉，只是月光正好，情绪正好，适合他.......被推倒。
对方毕竟年少稚嫩，好不容易走到了这步，也只是懂得强忍着满脸羞红，吹灭了灯火。
皎洁月光穿过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投射在西苑的汉白玉石之上，暗影褪去，露出那柔腻细嫩的肌理。
树梢桃儿，正是将熟未熟时，柔软之中带着几分坚实，在夏夜晚风的轻柔抚触之下，逐渐丰满挺拔。
那晚风持续的轻柔的吹拂着，萋萋草地，不知何时沾染了湿润的露珠。
月光下一尾游鱼跃出水面，露出黝黑强壮的身躯，一头滑入隐秘的桃花源。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夜莺轻轻在歌唱，不忍打扰这美好时节，声音若隐若现。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当晨光再度光临紫禁城，校哥儿悄悄起身。他信心百倍，心中再无疑惑，蒙人后金，都来吧。你要战，那就战。朕要一个打十个！
回身一看，枕边人还在安睡，满脸羞红.......但鼻翼儿，好像悄悄在动。
这画面太美，朕要好好看。
那张羞红的脸，睁大了双眼，与他对视，亮如星辰的双眸，充满笑意。
心中一动，校哥儿又想把脸凑过去。但薄被里突然伸雪白嫩藕般的小腿儿，顶住他的胸口
“夫君还不快去练武，你的楠哥儿，还等着呢”
“没事，叫那兄弟多等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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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难得的一个夏日阴天。
延绵无边的大青山脚下，有一片延绵无边的旌旗。
人如蚁聚，刀枪林立，杀气惊天动地。
林丹汗一身金甲，骑在一匹极为雄健的黑骏马之上，那骏马通体泛着油光，没有一根杂色毛发，显然是难得的良种。
一人一马，同样雄壮英武，所到之处，都是欢呼。
当这一人一马行进到大阵正中，金黄伞盖与大汗王旗依次打起，欢呼声如惊涛拍岸，此起彼伏。
林丹汗很满意，草原上的勇士们，士气可用。
而对面的明军正好相反，鸦雀无声，一个个空心小阵如豆腐干一样的整齐排列，像是一堆沉默的方块。
林丹汗皱了皱眉头。自小领军，当然知道这种沉默的敌人有多可怕。
小皇帝去年开始动手，将九边清洗了一遍，据说淘汰撤换了大半老弱，改为募兵，换了波新血。
照理说，明军的战力应该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这也是鄂尔多斯那批人敢于开春入寇的原因。
而今看来，消息绝对有误，明军不仅换了新血，还换了战法。
哨骑来报，明军前阵都是些火枪兵，反而那些悍勇的九边老兵都排到后阵去了。而且明军的骑兵增加了不少，都藏在后方与侧翼。还有，明军的甲胄齐整，前排竟连面甲都戴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丹汗狭长双目左右扫视了一番，很快有了主意。此次整军，鄂尔多斯诸部不还有些阴奉阳违的刺头吗？开春打明人草谷得到好处的，不也是你们吗？
“呜~”
牛角号声一响，烟尘滚滚，一彪人对着蜿蜒数里的红色军阵杀来。
“哔哔~”
明军阵中哨声响起，前排士兵竖起半人高的大盾，盾阵中还有一部部小炮车，露出黑洞洞的炮口，与盾牌上加起的燧发枪口互相呼应，明军严阵以待。
那灰色的骑阵越来越近。三百步，两百步，百步.......，蒙人骑兵已经拿起了骑弓。
但率先发起攻击的却是明军
“哔哔~砰砰砰！”
明军军阵的第一排，是戚金带来的新军，以辽东对阵过建奴的老兵为骨干，以校哥儿的“西苑校尉营”为军将，这支老带新的军队，步对骑的战法，训练了大半年。
燧发枪加定装纸包弹，老兵们一分钟可以打上五发，而采用五段击的方式，几秒钟就能有一次齐射。
灰色骑阵稀稀落落的开始下饺子了，这些人，原先就在明军的火枪阵中吃过亏的。
“呜~”
一声短号，在六七十步的距离，骑阵拐了个弯，蒙人果然是马背上的民族，在这样的速度下，几千人竟能整齐转向，并没有人马相撞的混乱。
明阵很长，他们拐到哪个方阵之前，都会有黑洞洞的枪口，砰~砰~砰~的齐射，来表示热烈欢迎。
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上来当炮灰，寻找绵长明阵中的破绽。
以往，看到骑兵冲阵，总有惊慌失措的新兵、混乱的反应、杂乱的指挥，甚至是一哄而散的场面。那就杀进去！明人的恐慌就会相互传染，甚至全军溃散。这是以骑兵破布阵的不二之法。
然而，数万人的明阵丝毫不乱。戚金练兵的特点，就是一板一眼。
这炮灰前队，在明阵前绕一圈之后，少了至少一半人。
“呜~”
蒙人军阵中，又有变化了。参差不齐的阵线中，突然让出了百十条通道，通道中淡淡烟尘升起，竟是一群步卒，推出了数百辆楯车。
蒙人？步卒？楯车？
林丹汗嘴角含笑，没想到吧，后金人屡败明军的战法，本汗也会用。
明军大阵中，戚金与蔡复一也是面面相觑。
“鞑虏不善步战，但土默川板升城却有白莲教叛民与后金人奸细”
蔡复一反应快，很快判断出了林丹汗战法的出处
“楯车不足虑也，卑职担忧的是陛下的旨意”
蔡复一点了点头，数日前，京师八百里传信，皇帝的意思，要击退不要击溃，给林丹汗留点面子。对蒙人，要攻心蚕食。这火候还真不好把握。
楯车慢慢接近明阵，后面吊着身穿铁甲的蒙骑精锐，徐徐加速，若是楯车可破前阵，骑兵十几秒就能杀入明阵之中。
“哔哔！”
明阵很快做出了变化，小方阵之中的通道，快速推出了一辆辆厢车，在阵前结成薄薄的一道车墙，随后车墙上打开了一个个挡板，露出黑黝黝的火炮口，而车墙之上，又架起了一支支火枪。
就算楯车可以顶到明阵前，骑兵也无路可进。
何况楯车根本顶不住明军的小火炮和轰天雷的合击。
“哔哔！”“嘭！嘭！嘭！”
辽东战场上的一幕重现了，天空中落下的小黑点，与车阵中突然闪动的火光，将两军之间的楯车轰得四分五裂，烟尘四起，泥土四溅。
林丹汗双眼紧眯，双手的指甲，不知不觉已经抠到肉里了，但他表面依然傲娇，克制着心中的恐惧与怒气。
这就是明军的真实实力吗？这就是火器的战争吗？那些怯弱的明人，何时变得如此强大了？
“呜呜~~”
蒙人吹出的号角，有种奇怪的长短节奏。蒙人撤军了，林丹汗先走，黄金大伞徐徐而退。
“以大汗仪仗为饵，曼古歹！”
这号角的意思，很快有人翻译给蔡复一和戚金了，毕竟新成立的云中镇夜不收骑兵，有很多蒙人。
曼古歹，放风筝，捉迷藏，这才是蒙人传承了数百年，最厉害的战法。
不和你硬碰硬，仗着马术假意退却，或者靠回马箭杀敌，或者到处绕圈子，待你追击中露出破绽，群狼现身，将你咬个稀烂。
此刻就是后一种情况，那些蒙军四散而逃，但黄金大伞两侧的各支逃兵中，铁甲精骑若隐若现。
“追不追？”
“追”
戚蔡二人相视一笑。
“嘟嘟嘟~~”
冲锋号响起，明军骑兵一马当先，红色的身影，往那灰色的烟尘急急追去了。
步兵大阵却没怎么动。
“收拾一下吧，可以退了，留点东西给林丹汗，做得像一点”
“呜~”、“呜~呜”、“呜~”
半个时辰后，还是这个地点。牛角号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这是蒙人围猎的号角，意味着猎物落网，可以下死手了。
漫天烟尘，似乎要将这一片土地吞噬，哒哒马蹄如雷，从四方滚滚而来。
烟尘正中，是一片火红，那是明人的军队，缩成很大的一团
“嘭！”“嘭！”“嘭！”
不断有爆炸声响起，明军红色军阵的边沿，始终弥漫着白雾，叫那如雷马蹄声，始终无法真正接近。
明军徐徐而退，慢慢退入后方，远处有小菱堡，有壕沟防线，有简易军寨
而方才的明军主阵中，留下了不少残破盔甲、刀枪、粮车、厢车。甚至还有铁锅、盐、茶、淡巴菰之类的军中补给物品......
虽然没抓到明军什么俘虏，也没抢到什么先进枪炮，但留下这些，证明明军是真败了。
蒙军迫不及待拿起这些战利品，耀武扬威，要知道，这些东西在草原上老贵了。
“伟大的林丹呼图克图汗啊，用伟大的曼古歹战术，击退了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