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觉得这个发髻式样如何？”
“这并蒂莲的花样可合心意？”
“鸳鸯戏水的盖头您看怎么样？”
梳妆台前，清清怔怔望着铜镜，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屋内此起彼伏的询问声，只换来一片沉默。
喜娘们不禁面面相觑。
她们见过哭红双眼的新嫁娘，也见过喜上眉梢的待嫁女，却从未遇到过这般一言不发的新娘子。
“姑娘......”
最年长的喜娘壮着胆子，轻轻碰了碰清清的肩膀。
“啊？你们方才说什么？”
清清如梦初醒，茫然地望向众人。
“是在问您中意哪套嫁衣款式。”
喜娘指着屏风上悬挂的几套华美嫁衣，态度愈发小心翼翼。
清清目光重新落回铜镜。
镜中人唇色苍白，从前总是灵动的杏眼此际空洞无神，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沉沉死气。
她哪有一丝待嫁新娘该有的模样。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
“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要不先试试这件合不合身？”
还是那位年长的喜娘打破沉默，上前想要搀扶清清起身。
这次清清反应很快。
“不必试了。”
她轻轻拂开喜娘的手，“你们收拾好，后日直接穿戴便是。”
说着，她已站起身来。
“今日辛苦诸位，领了银两就早些回去歇息吧。”
喜娘们虽觉蹊跷，但见她态度温和，又能领到丰厚赏银，便也不再多问，行礼退下。
清清独自来到后花园。
盛放的曼陀罗在阳光下摇曳，她蹲下身，轻轻拨弄着花根处的泥土。
不多时，封无痕疾步而来。
“为何不试嫁衣？”
他语气里透着不安，一把抓住清清沾满泥土的手。
“是她们准备的不合心意？我这就把所有人都换掉！”
封无痕心底比谁都清楚。
若非他以死相逼，清清绝不会应下这门婚事。
即便此刻木已成舟，那份不安仍如附骨之疽，稍遇风吹草动便撕扯着他的神经。
例如不久前小丫头的漏夜逃走，再有今日的筹备不顺。
“她们伺候得很好，是我自己提不起兴致。”
清清强打精神解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曼陀罗的叶片。
“这些繁文缛节本就不重要，你的心意我明白。”
封无痕凝视她沉静的侧颜，胸中躁意稍缓，却仍泛起酸涩。
“可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声音渐沉，抓她的手无意识用力。
清清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珍宝，谁都不能肖想，谁都不许染指。
“旁人的眼光不重要。”
清清勉强扯出笑意，目光黏在那些曼陀罗上。
封无痕眼底猩红未褪，却在触及她微微颤抖的双唇时蓦地放松了手。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慌乱查看她腕间红痕。
“我......我只是怕你反悔。”
清清摇了摇头，觉得可笑又可悲。
封无痕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极力想缓和气氛。
“你素日最珍视这些花，今日怎么......”
浓郁花香扑面而来，却与平日沾染在她衣袂间的幽香略有不同。
清清将一株株曼陀罗连根掘起，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初生婴孩，未曾有分毫磕碰。
“见你近日公务繁重，想制些安神香，让你好睡些。”
她头也不抬地答道，指尖拂过洁白花瓣，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封无痕心头一暖，不由分说将她揽入怀中。
“清清......”
呢喃声裹着三分满足七分贪恋，仿佛是夸父拥着追逐许久的太阳。
封无痕凝视清清唇瓣，忆起上次被打断的亲吻。
他喉结微动，俯身靠近。
“帮主！”
弟子仓促的脚步声惊碎了满园寂静。
清清睫毛轻颤，不着痕迹地偏开头。
“放肆。”
封无痕眉头微皱，心头躁意顿生。
“是，是......”
那弟子偷瞄清清的方向，欲言又止。
清清察觉他的迟疑，抿紧了嘴唇。
“我先回避。”
她站起身，连裙摆上沾着的泥土都未拂去，抬脚就要离开。
封无痕修长的手指收拢，将她小手扣在掌心。
清清抬眸看他，清冽的目光让他心头一紧。
“不必避讳，我没什么需要瞒你。”
自己防备竟已明显到这般地步，再这样下去，只怕要伤了她的心。
他转而看向垂首而立的弟子。
弟子将头埋得更低，斟酌禀报。
“来人自称是孟姑娘的故人，并未表明身份，只说姑娘见了自会认得。”
封无痕眉峰微蹙，声音里透着一丝冷意。
“什么样的人？”
“一位长者带着两个年轻人。”
侧目看向清清，只见她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秋水般的眸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决断。
“我与你同去。”
这个回答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清清垂下眼，不置可否。
二人来到大厅，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你怎会突然要嫁与此人？”
清清抬眸望向厅中三人，先是微怔，随即唇角轻扬。
“你们如何寻到此处？”
林逸冷哼一声。
“你要成亲的消息传遍江湖，我们岂能不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上回相遇，跟在她身后暗中保护的，分明不是眼前这人。
“不提这些了。”
清清神色微滞，转瞬又展颜向另二人施礼。
“柳大人，沈大人。经年未见，二位风姿依旧。”
“世间早已没有什么柳大人，沈大人。”
柳慕白轻拂衣袖，目光凝在清清面上。
“不过两个山野郎中罢了。”
他看得分明——
面色泛青，唇色黯淡，眉间隐有黑气缠绕。
这是重疾之兆。
以她的医术，不该毫无察觉。
“既是故人喜事，特来道贺，不知可否讨杯喜酒？”
在宫中浸淫多年，他深谙慎言之理，暗自决定寻机单独询问。
“琐碎小事，不值一提。”
清清婉拒道，“届时宾客繁杂，恐对诸位不便。”
于她心中这并非婚礼，自然也不必有亲朋祝福。
且她要做的事极为危险，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封无痕见清清待柳慕白格外敬重，又听称谓，已猜出来人身份。
听她拒绝，他心头不由一滞。
他虽不喜清清与外人接触，却也盼望能得到她长辈的认可。
回想方才林逸的质问，他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清清，三位远道而来，这般推拒未免失礼。”
他强扯出温和笑意，向三人拱手。
“既是你的故交，便是我的上宾，若顾虑身份，我自会妥善安排。”
“可是......”
“臭丫头，喝你一杯喜酒，至于这么小气吗？”
林逸不耐打断。
他性情桀骜，最讨厌封无痕这般虚与委蛇，索性只盯着清清说话。
清清心知再拒反惹猜疑，只得应下。
柳慕白深深看她一眼，神色如常道。
“许久未见，不知你神针七篇练得如何，可愿切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