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琼怔怔地垂目思索了许久。她知道，宋樾最后的这个话题并不是字面上这样单纯。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全家人搬进城里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有宋樾背着自己去跟何大爷攀关系，并劝说自己在西门外摆烟摊的记忆；有宋樾无论天寒暑热，早晚帮自己摆摊的稚弱身影；有宋樾跑车卖货，连更受夜辛苦摆摊的单薄背影；有宋樾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买了礼物送给自己时，眼里明亮柔软的孺慕之情；还有宋樾在跟宋梓发生矛盾时，自己言语中对宋梓维护时他眼里暗淡的神情；更有最近半年来自己跟宋樾打电话时，电话对面越来越沉默的空寂……
难道，自己这些年真的做错了吗？
自己只是觉得宋樾能力更强，事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而宋梓又确实没啥本事，才想着要宋樾多帮衬一下宋梓的啊！
这半年来自己电话中多有提到宋梓的辛苦，也无非是怕本就越来越跟家里关系疏淡的宋樾会因为距离与见识的增加，更不会在意大儿子啊！
为啥宋樾现在竟是要让自己做这样的选择呢？
如果自己今天说了那张欠条由自己签，是不是就会彻底地将小儿子推离这个家呢？
这一刻，秦华琼并不能确定。
但是她根本不敢，也不愿意去赌她心里生出的那个猜测。
因为她的心里始终是对小儿子这些年的成长有愧的。她并没有因为宋樾的能干，就去否认家里这些年对宋樾的成长，并没有给予过任何付出。
相反的，反而是家里能有如今的日子，还多有宋樾的付出。
所以无论她心里有多不理解宋樾对自己的不理解，也还是不愿意让这个让她又愧，又骄傲，又喜爱的小儿子真的完全疏离这个家的。
所以即使她现在对宋樾给出的这个选择有所不满，还是在最后说：“你愿意拉拔一下你大哥一家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我和你爸，这些年给他的支持也都尽了力。这次他要再不能立起来，那无论是欠人情也好，还是欠钱也好，都应该让他自己去承担。我们一天天老了，也管不了他一辈子。”
说完，想到宋梓毕竟没有任何自己做生意的经验，加之也还是想要让兄弟俩多亲近点，便又说：“不过你大哥毕竟没有自己做过生意，你看要不要先让他去你们公司开的门店里学一段时间？”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宋樾根本就不可能让宋梓这样一个满心利己主义的人，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生活。
所以对于她的提议，宋樾立即毫不考虑地就否决了，“不了，他要真去了公司门店，那些员工肯定会因为他和我的关系，事事都将他捧着。那样的话，别说是让他学东西了，可能还会让他滋生一些不好的想法。”
“你要真担心他做不好，你可以多盯着他一点。相信以你这些年做生意的经验，真要用心教他也不是不行。”
见宋樾根本就不考虑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秦华琼也知道如果宋梓不能做出改变，只是单方面地要宋樾去亲近宋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再想到自己那白团子一样的乖孙，秦华琼暗自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老大立起来！
因为有了这样的决心，她便对宋樾说：“樾娃子，你借钱给你大哥时，不要告诉他他要做好了就把这钱送他这话。你也晓得你大哥那人，虽然人没啥坏心思，但这些年他毕竟没吃过啥苦，心思也比较单纯。我怕他听你这样说了反而没啥紧迫感。”
说着，她觉得只是这样还不够，就又建议说：“你最好是在欠条里给他定个归还日期，并且如果到期不还，就要用家里的房子抵付。”
说到这，秦华琼脸上还露出一抹有点尴尬的笑容解释说：“你也晓得你大哥，他一直很看重家里的房子。要真加上这一条，他就不会不把这个欠条当回事。”
闻言，宋樾的眼里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意，“那房子毕竟在你和我爸的名下，就算这样写了，他也不会觉得我就能做到让你和我爸没房子吧？”
见宋樾的眼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秦华琼知道这是小儿子的心真正地回暖了，“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劝你爸跟我一起在你们的欠条上签字，说明如果他不还款，那他今后就不能继承家里的房子。”
听秦华琼考虑得这样周到，宋樾的心里这才真正地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做对了。
其实他也怕他妈继续执迷不悟，一心只想要自己无底线，无条件地帮扶宋梓。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即使会心疼他妈的辛苦，他也不会再对这个家给出超出他应尽孝道以外的付出。
而全程安静旁听的马超，在这一刻也终于是露出了笑脸。
真好，他的樾樾这些年为这个家的付出总算是没有错付！
这样想着，他决定自己今后也要再多孝顺秦姨一点。
事情商定好，秦华琼又对宋樾说：“这件事情你先不要说，等下来后我跟你爸先说好，再跟你大哥透露。等我这边理顺了，你春节回来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情给定下来也不迟。”
说完，又想到刚才宋樾跟自己打听何老爷子的事，知道宋樾这次回来应该跟以往的年节一样，应该会去那些以前帮衬过他的人家走动，便又说：“你现在事情也多，这次回来就好好的休息一下。明天要是去看何老爷子和林老板一家，再来店里拿点烟酒。”
停顿了一下，又想到之前恍惚听自家三女子说，南门那家妇婴用品专卖店的老板好像也帮衬过马超，于是又对马超说：“超娃子你明天要是有走动的人家，也直接过来拿点烟酒。别把自己当外人。”
闻言，宋樾和马超虽然都在锦城时就已经将要走动的人家的礼物准备好了，但是听见秦华琼这样的叮嘱，两人的心里还是感觉很熨帖的。
“要得妈，我要用得上就来拿。”宋樾说。
“谢谢秦姨，我早就把您当我妈了。您就是想跟我客气，我也不会依的。”马超说。
说完，还悄悄地拿眼睛瞟了一眼宋樾，在心里暗戳戳地说：我可是樾樾的男朋友，跟您可不是一家的吗？
不过他的这点心思秦华琼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解的，所以听见他明显比以往更加乖巧的回答，秦华琼的脸上立即就笑出了大把的褶子。
“才几个月不见，没想到超娃子你这嘴巴就变甜了这么多！你娃儿不会是耍女朋友了吧？”秦华琼取笑道。
话落，宋樾和马超的身体都同时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马超很快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点头说：“嗯，我谈了朋友了！”
秦华琼一听，立即就来了兴趣，她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竟然就说准了。
“说说，你女朋友长得咋样？是哪里人？啥时带回潼县让我们也看看？”
听着秦华琼一叠声地问话，马超只觉得心里胀胀的，他好想立即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是男朋友，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不过他知道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男朋友的优秀，“他啊？他长得比谁都好，就……”
一旁的宋樾本来听他妈突然跟马超说什么女朋友时，心里想着马超应该会有分寸，所以并不打算插言。却不想这家伙居然认认真真地跟他妈炫耀了起来，怕他不注意给他自己挖个坑，于是立即打断他转移了话题：“你少在那嘚瑟！妈，时间差不多了吧？要不今天早点关门回去？不是说要去北门那边新开的火锅店吃火锅吗。”
秦华琼一听，立即就转移了注意力。
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六点了。
“嘿，没想到跟你们说着话，这时间就这个时候了。走走，赶紧关了门回去，你爸和你大哥他们应该都在家里等着了。”说着话，秦华琼就一边站起身来，开始做关门的准备，一边又说到这次元旦不回家的宋芙蓉和宋石榴：“你说你二姐和三姐这一天天的要干啥？这元旦了都不说回来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上课忙生意，也不想想我和你爸一天天的老了，你也越来越忙了，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
一边抱怨着，秦华琼又想到宋芙蓉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的个人问题，以及宋石榴办事越来越冷硬的作风，心里就又是各种愁。
“也不晓得你二姐到底要找个啥样的人？都这个年纪了也不说耍个男朋友。前段时间我认识的刘娘子说要给她介绍一个，结果我才打电话给她一说，她直接就堵我说：她不缺房子不缺钱，工作也清闲，为啥要找个人来给自己的生活添麻烦？你说你二姐说的这都是些啥？难道有房子有钱就可以一个人过了吗？”
“还有你三姐也是，哎，说到她我心里就火冒，一打电话让她回家，她就说看着你大嫂膈应。你说这都是一家人，就算是闫萍有些小动作，那再咋样也是你大哥的老婆，你侄儿的妈啊！总不能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就闹得一家人都不安生吧？”
“哎，要不还是你下来劝劝你三姐吧。你说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而宋樾听着他妈的这番絮叨，突然就有一种他妈正在老去的真切感。
要知道以往他妈可不会这样跟他碎碎念家里的这些事的。
不过听到他妈要他劝宋石榴这件事，他还是并不打算应承。
毕竟闫萍的行为确实挺恶心人的。
想到宋石榴给他打电话说到闫萍因为眼红自己暑假从深市回来，给她和宋芙蓉买的化妆品，故意偷偷在她们俩的面霜里挖掉一坨，弄得两人最后都只得直接将那套化妆品给了闫萍的事，宋樾就有种为宋梓两辈子的眼瞎而心生同情的感觉。
想到上一辈子宋梓虽然娶的是另一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也是一个喜欢占小便宜，还成天无事生非，动辄就为一点小事跟邻居同事闹矛盾。
这一辈子娶了闫萍，却不想这个女人行事作风居然跟那个女人差不了多少。居然会为了一套化妆品同时得罪自己的两个小姑子。
不过想想宋梓结婚当天发生的那些事，宋樾又觉得闫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稀奇。
只是他妈居然还在这里想和稀泥，他又不由得为他妈那固有的“家和万事兴”的想法感到悲哀。
要知道，一个家庭真要想和乐顺遂，仅靠部分人的妥协与退让是根本不可能的。
尤其是像他们家。
但是想到刚才秦华琼在宋梓的事情对自己做出的退让，宋樾也不会直接将闫萍做的那件恶心事拿去问他妈。
他相信，对于这件事他妈应该也是门清的。只不过在她的心里，这都只是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