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隐意识

花田错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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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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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着叶耳的天选者大步向前,目光透过他苍白面具上的缝隙闪烁着。他挥舞着大剑,剑身劈开铠甲、血肉与石块,在纺锤城的城墙上砍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弗雷吉冲进一间侧室,穿过相邻的通道,又回到走廊,出现在提亚赫林的身后。只要她能靠得足够近,把剑从他铠甲的缝隙中插进去,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她觉得自己成功的机会不大。

虽说她潜行的技艺高超,可对方是天选者啊。而且是个极其强大的天选者,毕竟连宰相都死在了他手上。要是他察觉到她靠近,会像切肉一样把她砍碎的。不过,这可能是他们任何人击败这个敌人的唯一机会了。无数人献出了生命才为她换来这个机会,她必须抓住它。

弗雷吉在阴影中潜行,手中的利刃已准备就绪。当她离他只差两个矮人长度的距离时,她猛地扑了上去。

她那细长的剑深深地刺入他的腋窝——那是他铠甲上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他惊讶地闷哼一声,转身面向她。

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一击,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撞在她的腹部,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她整个人被甩到了墙上。黑暗渐渐笼罩了她。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回到现实世界时,她正仰头看着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你挺合适的,”提亚赫林说,“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把这份荣耀赐予我们的盟友,但看在你……明显的才能份上,我们可以破个例。”

他摘下面具,她能看到的只有他的眼睛,像两颗星星一样闪耀着。在那双眼眸背后,某种浩瀚而永恒的存在向她压来。

“杀了我,一了百了吧,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她喘着粗气说道,“在我把剑插进你脑袋,把你的脑浆涂在墙上之前杀了我!”

“火气这么大!”这位天选者说,“我们也会利用这一点的。现在躺着别动,很快就好。”

一只苍白的手按在了她的额头上。他眼中那邪恶的存在开始渗入她的脑海。

“投降吧。”那个存在轻声说道。

她不屑于回应。就算死上一千次,她也不会向这个暴君或者他那些长着叶耳的走狗屈服分毫。

“你想把他们都杀光,不是吗?”她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说道,“投降吧,你就能随心所欲地杀人了。大地上将会流淌着阿尔瓦里的鲜血。他们的森林将会被烧毁。而你——你将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骨上,享受胜利的荣耀。”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长叶耳的家伙们可是暴君的宠儿啊。他绝不会允许她屠杀他们的。

“辛迪尔的阿尔瓦里是个失败的族群,”那个存在低语道,“他们很弱小,不值得我保护。你可以向他们复仇。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投降。”

这些话很有蛊惑性。要是他真的抛弃了那些长叶耳的家伙……

不。不不不!这是个诡计。而且就算不是诡计,这个暴君可比那些长叶耳的家伙更可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抗争到最后一口气!

“如你所愿,”暴君说道,“如果你不投降,那你就会被抛弃。说实话,不管怎样,这都是你的命运。这样只是更快一些罢了。更快,而且……更浪费。弗雷吉的那股子狠劲会损失一些。不过对我的计划来说,剩下的也足够用了。”

提亚赫林的眼睛亮得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

弗雷吉一声不吭——哪怕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正被撕裂开来,她也不会让他得逞,不会让他得到这种满足感。

萨斯基娅透过烟雾缭绕的阴霾望去,朝着那横在山腰上、由破碎的骨头、银色金属和蓝色玻璃组成的形似龙的残骸走去。她朋友们昏迷不醒的身体躺在骨龙旁边的雪地里。身为天选者的巴尔德雷格站在他们身旁,弩已经上好弦,随时准备发射。

至于另一位天选者……她在哪儿呢?弗雷吉在哪儿呢?

她可能藏在任何地方,她身上笼罩着强大的魔法,这魔法不仅能让她隐身,甚至连萨斯基娅的神谕感知都察觉不到她。

所以,当空中出现一道光线,朝着她的腰部射来时,萨斯基娅并不感到惊讶。她等到那预示轨迹变成红色,便侧身一闪。有个东西从她身边飞过,噗的一声扎进了她身后的雪地里。

“你得拿出点更好的本事来呀。”萨斯基娅张开双臂,摆出经典的“放马过来吧”的姿势,“你想抓我?我就在这儿呢。不过,先提醒你一下,这是我最后一次不还手了。”

说话间,萨斯基娅的目光扫向了那把投掷匕首飞来的方向。果然,她的目光就是不想往那儿看,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要移开似的。她使出极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的目光稳住。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感觉随时都会吐出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生气地把眼泪眨掉。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她。

弗雷吉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那苍白、纤细的身形在白雪和残树的映衬下几乎难以分辨。她的头发没了,脸上戴着和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完全被洗脑的天选者一样的瓷质面具。

“你怎么还活着?”萨斯基娅问道,“有人亲眼看到你被砍倒了呀。”

“是吗?”弗雷吉说,“我们不是来答疑解惑的,恶魔。我们只要求你做一件事:投降。投降的话,我们共同的朋友——还有那个鲛人姑娘——就能毫发无损地自由离开。”

“那我到底是要向谁投降呢?”萨斯基娅说,“我现在是在和弗雷吉、巴尔德雷格说话,还是在和阿贝利翁的两个傀儡说话呢?”

巴尔德雷格的脸抽搐了一下,“我很抱歉,凯撒托,可那是我的爱人啊!我不得不……”

听了他的话,又看到他脸上明显的痛苦神情,萨斯基娅心里涌起一阵怜悯。她都不用动用神谕视觉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是怎样的了。在雷德格罗夫被烧毁时,弗雷吉来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能与她重聚的机会。而他要做的就是像她一样成为一名天选者。在他看来,他的妻子死而复生了,为了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他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哪怕这意味着背叛他的朋友,站到他曾发誓要对抗的暴君那一边。

又或许弗雷吉根本就没给他多少选择的余地。萨斯基娅不清楚这其中的原理,但她自己收侍从的时候,既有自愿的,也有不情愿的情况。

不管怎样,现在他也成了天选者——不过显然还没像弗雷吉那样完全迷失自我。他的眼睛比以前更苍白了,但他没戴面具,头发也还在。不管是什么过程剥夺了天选者的个性,将他们塑造成符合主人形象的样子,在他身上这个过程还没完成。

如果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足够多的巴尔德雷格的意识,会为背叛她而感到懊悔,那也许他还能被拯救。也许他和阿贝利翁之间的联系可以被切断。希望很渺茫,但这是她仅有的希望了。当然,他表面上的痛苦也可能是装出来的。萨斯基娅的神谕探真感知并没有给她任何提示——显然这能力对天选者不起作用。不过,以防万一,最好还是不要一开始就激怒他。

“没关系的,巴尔德雷格,”她说,“你也是迫不得已。我理解。”

弗雷吉看着雪地里那些昏迷的人,“那你最好理解一下,如果不投降,我们会对他们做什么。”

“哦,我非常理解,”萨斯基娅说,“但问题是,你真觉得我会蠢到在朋友还被你们当人质的情况下就投降吗?一旦我落到你们手里,而你们觉得他们没用了,就会立刻割开他们的喉咙。”

“他们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凯撒托,”巴尔德雷格说,“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的,除非……”

“好吧,就算我相信你还在乎克维尔德和流浪狗,”萨斯基娅说,“那扎莉呢?你跟她都不熟啊,巴尔德雷格,而且弗雷吉唯一一次见到她,还想杀了她呢。”萨斯基娅都懒得提她其实也不相信弗雷吉不会杀了另外两人这件事。

“也许我们该放了那个鲛人,”巴尔德雷格说,“以此表示我们的诚意。”

弗雷吉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嗯,放了她吧。”说着,她朝扎莉走去。

萨斯基娅的后脖颈一阵发麻。她说话的语气有点不对劲……

萨斯基娅向前迈了一步,“呃……还是别了。”

他们俩都转头看向她。弗雷吉原本已经在拔剑了,这时又把剑插回了剑鞘。

“我对这种邪恶的套路还算有点了解,”萨斯基娅说,“你说‘放了她’,其实是想说‘杀了她’,对吧?”

这位天选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也许吧。”

就这一点几乎证实了萨斯基娅对她的判断,好像她之前在新英格洛玛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证明似的。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生物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弗雷吉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别的什么东西占据了她的身体,杀死了原来的弗雷吉。鲁希尔德虽然是不死之身,但她可比这个……东西要有生气多了。这个空洞的躯壳,被她那看不见的主人操控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当初弗雷吉在梦里和鲁希尔德告别,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体被杀了,而是因为她的灵魂被抽离了,被丢弃了,好为……别的什么东西腾出位置。

巴尔德雷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一脸震惊地盯着弗雷吉,“你……什么?我还以为我们说好了——”

“哦,拜托,巴尔德雷格!”萨斯基娅说,“这根本就不是弗雷吉!”而且你,很有可能,也已经不是原来的巴尔德雷格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巴尔德雷格朝她皱起眉头,“我觉得我还是认识自己的伴侣的。她可能是……有点变化了……”

萨斯基娅忍住没翻白眼。她知道跟他说不通了。她又转向另一位天选者。为了方便,她还是称呼她为弗雷吉,尽管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你想杀一个你觉得我不太在乎的人质,就为了证明你是认真的。你觉得要是这么做了,我就会变成一个哭哭啼啼的可怜虫,求你别伤害其他人——那些我真正在乎的人。‘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你觉得我会这么说,对吧?”

“哦,对呀,”弗雷吉说。萨斯基娅敢发誓,她在面具下挑了挑眉毛。

“嗯,这个预想有个致命的漏洞,”萨斯基娅说,“你不知道的是,扎莉和克维尔德、流浪狗一样,都是我的朋友。你觉得就因为她是鲛人,或者因为我认识她的时间不长,她对我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用另一个朋友的话说,这简直是胡扯。

“而且我要告诉你,来这儿之前我发过誓:要是你们伤了他们一根头发,那我就当他们都已经死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你们就别想着谈什么交易了,还有你们的命,以及你们那宝贝阿尔博德斯的命,都别想要了。从那一刻起,我会倾尽所有——包括我自己——来消灭你们。”

“那我们就陷入僵局了,”弗雷吉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会放你朋友一条生路”——萨斯基娅注意到她已经不再假装把他们称作“我们的朋友”了——“那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干脆杀了他们,然后开战吧。”

“别急,”萨斯基娅说,“我确实不相信你们会放我朋友活着离开。但我相信巴尔德雷格。”我对他的信任也就比我能把他扔多远多那么一点点,但总比信任你强。“那这样吧,你这次真的放扎莉走怎么样?你站在这儿,让巴尔德雷格把我知道他背包里有的解药给他们用上。等这事办完了,咱们再谈投降的事。”

弗雷吉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道:“好吧。但只有那个鲛人能走。其他人只有等你完全投降后才能被释放。”

萨斯基娅点了点头。

巴尔德雷格将一个小瓶凑到扎莉的唇边,抬起她的头,把瓶里的东西灌了下去。萨斯基娅在紧张的寂静中等待着,终于,这位鲛人女子开始有了动静。

扎莉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巴尔德雷格,眼睛慢慢睁大。她低头看了看克维尔德,随后瞧见了萨斯基娅,“怎么……?”

“没事了,扎莉。离开这儿吧。加兰、努伊勒和鲁希尔德在山坡下等着呢。”

“发生什么事了?”扎莉一边轻轻摇晃着克维尔德的肩膀,一边问道,“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他为什么醒不过来?”

萨斯基娅意识到,扎莉看不到弗雷吉。

“你能也必须离开。没时间解释了。要是你留下,她会杀了他的。”

这话真假暂且不论,但确实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扎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你会保证他安全的,对吧?”

“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萨斯基娅安慰她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他——也不会让他们伤害我们任何人。现在快走吧!”

扎莉最后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冲下山坡,奔向自由了。

“干得好啊,”这位天选者说道,“我们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追随你了。现在,投降吧。”

“好吧,那具体要怎么做呢?”萨斯基娅说,“你要用什么牢不可破的锁链把我绑起来之类的吗?”

弗雷吉抽出一把细长的剑,在自己手上划了一下,将深色的血涂抹在剑刃上。那血迹似乎闪烁变幻起来,变成了一种病态的奶油色,几乎和周围的雪一样白。她随意地抖了抖手腕,将剑指向萨斯基娅的喉咙。

“哦,你是说让我死啊。”萨斯基娅说。

“不,你误会了,”弗雷吉说,“我们不想让你死。我们想让你加入我们。只需用这剑轻轻刺一下就行。等你睡着后,向我们敞开心扉。投降吧,你的朋友们就能活命。”

在其他任何情况下,照她说的做都是个极其糟糕的主意——哪怕是为了救朋友们的命也不行。但萨斯基娅还有一两张王牌没亮出来呢。只是她不确定这办法能不能奏效。

萨斯基娅深吸一口气,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伐朝这位天选者走去,双臂垂在身体两侧。这是一个巨魔能摆出的最没有威胁性的姿势了。即便如此,巴尔德雷格的弩还是时刻瞄准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位天选者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等着,直到萨斯基娅走到她跟前。现在萨斯基娅已经处在攻击范围内了,要结束这个残忍伪装者的性命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她做不到。她没法伸手撕开弗雷吉的喉咙,就像当初对付提亚赫林那样。不是因为弗雷吉是谁,而是因为那样做会把巴尔德雷格逼到绝境。萨斯基娅能感觉到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了。要是她杀了弗雷吉,他就会杀了克维尔德和流浪狗,然后彻底迷失自我。

再坚持一下……

弗雷吉将那把淌着血的剑的剑尖抵在萨斯基娅的腿上,然后刺进了她坚硬如岩石的外壳。

麻木感顺着她的腿蔓延到腹部。她任由自己向前扑倒在雪地上,双眼缓缓闭上。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屈服了,”巴尔德雷格说,“不过她向来就是个心软的人。”

“可没我们记忆中那么心软了,”这位天选者说,“我们认识的那个恶魔可不会拿朋友们的性命去冒险。而且她刚才那副样子,好像还挺享受似的。可惜她这番努力是白费了。我们得去追那个鲛人……”

“你不是认真的吧,亲爱的,”巴尔德雷格说,“就让她走吧!能有什么坏处呢?”

“什么坏处?她可是我们的敌人!你当年在文迪卡尔的时候,会放阿尔瓦里自由离开吗?或者当他们来敲托彭德城门的时候,你会放他们走吗?”

“不会。”巴尔德雷格承认道,“但我不喜欢我们当时变成的那个样子。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跟她一样了。”一只靴子踹在了萨斯基娅的身侧,“别告诉我们你之前听信了她的谎言。我们就是弗雷吉——而且远不止如此。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我们都等不及要让你完全融入我们了。”

“我准备好了,萨斯基。”她脑海中的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嘴里含着一口碎石,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来得正是时候,萨斯基娅心想。数到三……

弗雷吉那把剑造成的麻木感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巴尔德雷格不是唯一有弗雷吉所施毒药解药的人。加兰和努伊勒也研制出了他们自己独特的解药,而且效果非常好。

二……

之前中过毒的萨斯基娅这次确保自己有了应对措施,那就是血液。准确地说,是加兰的血液。还有什么比喝下本身就对毒药免疫之人的血液,能更好地获得抗毒能力的办法呢?

一……

就像巨魔的血液本身不足以治愈其他物种一样,加兰的血液也需要借助别的东西才能将其免疫和治疗能力赋予她。而这个东西就是阿尔利希特。只需一点点就够了。现在,在有限的时间内,她的血液可不只是疗伤药剂了,而是能治百病的万能药。

就是现在!

刹那间,萨斯基娅手臂一挥,伸手去抓——

却抓了个空。

该死的弗雷吉,动作真快。而且……她去哪儿了?这位天选者不见踪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一个不死矮人从地下破土而出,把惊愕的巴尔德雷格撞到了一边。鲁希尔德已经在地下挖了好一会儿了,在萨斯基娅引开天选者注意力的时候,她悄悄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她这位朋友不需要呼吸,所以必要的话,她可以在地下待上好几天。

鲁希尔德一刻也没耽搁,一把抓起巴尔德雷格一直带着的那瓶解药,冲向克维尔德身边。

小瓶碎了。里面的液体溅到了雪地上,同时鲁希尔德的两根手指也被飞来的匕首削掉,落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出其不意带来的优势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该你们行动了,伙计们。”她通过神谕链接告诉那些没法读懂她心思的朋友和盟友们。通过她侍从们的眼睛,她看到扎莉刚刚和一直隐身潜伏在附近的加兰、努伊勒会合了。他们三个立刻行动起来。一团漆黑的暴风云聚集起来,标示着风暴的来袭。

说话间,她急切地环顾山谷四周,试图确定弗雷吉的位置。但这毫无希望。以刺客那惊人的速度,她可能藏在任何地方。在她再次发动攻击之前,他们根本没机会找到她,而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

她得叫醒流浪狗和克维尔德,因为他们现在就像活靶子一样。或者说躺靶子。巴尔德雷格的解药没了,但这不是他们唯一的办法。萨斯基娅冲到朋友们身边,使出全力咬向自己的手臂,费了好大劲才刺穿了自己坚硬如石的皮肉。她把爪子伸进伤口,用力撕开。鲜红的血液流进了流浪狗的嘴里,然后又流进了克维尔德的嘴里。

巴尔德雷格站起身来,满脸怒容。他看向鲁希尔德——然后僵住了。

不是那种震惊得呆住的意思,虽然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僵住了。他的四肢变得青紫僵硬,冰柱在他皮肤上蔓延开来。

一群毛茸茸的白色身影在雪地上疾驰而过,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汇聚过来。又有五只从空中降落,在呼啸的飓风中心盘旋着。

巴尔德雷格的眼睛闪耀出炫目的白光。一股蒸汽从他身上冒了出来。他举起弩,转身瞄准了逼近的冰霜幼崽们。

“等等!”萨斯基娅大喊一声,伸手想去阻拦他。

山谷中接连发生了三次爆炸,数十只冰霜幼崽被卷入滚滚烈焰之中。烧焦的皮肉和毛发的气味扑鼻而来。巴尔德雷格如闪电般飞奔而去,冲上一座岩石尖塔,站在塔顶,准备朝他们倾泻如雨点般的火力。

两道闪电长矛刺向这位天选者——一道是冰霜幼崽风暴召唤出来的,另一道则是扎莉发出的,她刚和加兰、努伊勒一起赶到现场。萨斯基娅眨了眨眼睛,驱散那明亮的残像,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巴尔德雷格蹲伏在石塔顶上,把他那长长的金属弩插在身旁的石头里,弩口指向天空。他把弩当成了避雷针。闪电击中的能量几乎没有传导到他的身体里。

还是没有弗雷吉的踪迹。她有可能已经跑了,但这似乎不太可能。

“看看能不能嗅出我们那个鬼鬼祟祟的朋友在哪儿,”她通过神谕链接告诉加兰。到目前为止,在找出那个隐身刺客这件事上,他比其他人都更有办法,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与此同时,努伊勒变成鸟的形态飞上了天空。她朝着巴尔德雷格俯冲而下,萨斯基娅眼睁睁看着巴尔德雷格举起弩,瞄准——

尖塔轰然倒塌,这位天选者从他的栖息处滚落下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鲁希尔德站在那儿,紧握着拳头,正对着巴尔德雷格。

巴尔德雷格双脚刚一落地,就立刻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由骨头和腐肉组成的生物从雪地里伸出爪子,抓向他,但他灵活地跳到一旁,用几发精准的爆炸弩箭把它们炸飞了。

萨斯基娅四肢着地,朝他追去,真希望自己此刻手里有雅恩比约恩。它和她所有的装备都在龙那里等着她呢,可现在没时间去取了。她感觉肩膀上微微一沉,惊讶地发现是努伊勒,这会儿她变成了一只小老鼠的模样。这位德鲁伊显然觉得躲在巨魔的身体后面,能让自己离致命的攻击远一点,是个明智之举。

“结束了,巴迪。”鲁希尔德轻声说道,然而她的声音却在冰冻的树梢和狂风呼啸的悬崖间回荡,“该你投降了。放下武器吧。没必要再有人死了。萨斯基会想办法帮你的。我知道她会的。”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巴尔德雷格大声回应道。他声音里的痛苦刺痛了萨斯基娅的心,但她咬咬牙,继续追赶。如果要在身为天选者的巴尔德雷格的性命和其他人的性命之间做选择,嗯,这根本算不上选择。

“永远都不会太晚去——”鲁希尔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萨斯基娅通过好几双眼睛看着这一幕。一颗头颅在雪地上滚动,拖着一绺绺黑色的卷发。它撞到一个树桩上,然后停住不动了。一双乌黑、毫无生气的眼睛望着天空。

萨斯基娅脚步踉跄,摔倒在地。她一阵哽咽,作呕,然后猛地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在了雪地上。她头晕目眩——但不是像鲁希尔德那样脑袋真的掉了的那种晕。一想到这儿,她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崩塌了。

在她朋友那无头尸体后面站着的是弗雷吉,手中明亮的剑挥舞着。她的眼睛在面具后闪着光。

在她前方,巴尔德雷格的脚步变得迟缓。他转过身来。眼睛先是睁大,然后眯起,脸上扭曲成了极度愤怒的表情,“你!”他怒吼道。在那一刻,萨斯基娅能看出来,他终于看清了弗雷吉的真面目。她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杀害他妻子的凶手。而现在,她又杀害了一个对他来说如同妻子般珍贵的人。

他举起弩,眨眼间,三支箭射向空中。

第一支箭射中了弗雷吉的面具——然后爆炸了。

一瞬间,随着面具被一团扩张的火焰炸飞,萨斯基娅瞥见了面具下的那张脸。嘴巴惊愕地大张着,眼睛瞪得很大。但在那双眼睛背后,某种古老而残忍的东西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地咆哮着。

接着,另外两支箭也射中了。这位天选者的身体——还有鲁希尔德的身体——都被卷入了滚滚浓烟和刺鼻的火焰之中,火焰直冲云霄。

巴尔德雷格发出一声凄厉的呻吟,先是双膝跪地,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地。萨斯基娅爬到他身边——就在这时,他开始抽搐起来。他背部弓起,四肢乱舞,口水从下巴流了下来。

“你能为他做点什么吗?”她问站在身边、变回精灵形态的努伊勒。

“我不知道,”努伊勒说。她在抽搐的矮人身边跪下,双手已经闪耀起治疗的能量光芒。几秒钟后,这位德鲁伊一连串地咒骂起来,“他脑子里的所有血管都快要破裂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我觉得我没办法让他活太久了。”

萨斯基娅感觉一阵麻木。鲁希尔德……

她摇了摇头。鲁希尔德本来就是不死之身,对吧?也许她能在身体被毁掉的情况下“活下来”。不管怎样,现在萨斯基娅没办法为她做什么。而要是没有她的干预,巴尔德雷格肯定是活不成了。

“我觉得是阿贝利翁在攻击他的思维——惩罚他背叛,”她告诉努伊勒,“我们得把他送到基石那儿去。就是龙里的那块。我背着你们俩的时候,你能继续给他治疗吗?”

“我试试。”努伊勒说。

萨斯基娅把他俩都抱起来,冲向那架落在一堆断树中间的龙。她用力撑开这头巨兽的肋骨,爬了进去,将巴尔德雷格放在基石旁边。她触碰了一下那块黑色巨石,匆忙下达了指令。

片刻之后,她便飘浮在那个如今已颇为熟悉的虚空之中了。巴尔德雷格在她身旁的水中挣扎着,身后已经拖出了一根纤细的藤蔓。但与连接着她的分身和侍从们的那些肉质触须不同,这根藤蔓一直延伸到远处,在那儿,一个苍白、模糊的形体绵软无力地悬在水中。

她想凑近看看那根藤蔓的源头,但没时间了。巴尔德雷格似乎在她眼前渐渐变得虚弱,他的肌肤变得苍白且像蜡一样,四肢像濒死的鱼一样胡乱摆动着。

萨斯基娅抓住藤蔓,用力拉扯,直到它断开,黏糊糊的光芒把水都染了色。

巴尔德雷格背部弓起,挣扎突然停止了。但并非如她所愿的那样停止。事实上,他现在似乎衰弱得更快了。

她只剩一件事可做了。她自己的一根触须蜿蜒着朝他伸去。触须似乎在他脖颈后方那根断开的藤蔓顶端嗅了嗅,然后猛地向前一冲——与之融合在了一起。

在这深邃之处,巴尔德雷格的眼中闪耀出一种新的光芒。不是苍白或白色的光,而是琥珀般明亮的光。

回到现实世界,萨斯基娅睁开了眼睛。她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口气。巴尔德雷格躺在她身旁,睡着了,但呼吸平稳。

“他能活下来了。”努伊勒仍跪在他身旁说道,“而且看样子,活下来的不止他一个。”

“‘活着’这个词用来形容她现在的状况或许不太恰当,我的光。”站在妻子身旁的加兰说道。

他俩都凝视着龙的外面,流浪狗、克维尔德和扎莉正围聚在一个蹲伏在雪地里的黑影旁。

萨斯基娅走了出去,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她的朋友们正在和一具……骷髅交谈。那具尸体被烧得焦黑,几乎没剩下什么肉了。只有阿尔利姆还留存着,这种物质形成的丝状纤维缠绕在变黑的骨头上。阿尔利姆似乎还在生长,表面上看正在形成类似肌肉和肌腱的东西。鲁希尔德的脑袋情况稍好一些,一侧还有肉,另一侧则是光溜溜的头骨,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阿尔利姆。脑袋以一个略显歪斜的角度连接在身体上。

鲁希尔德冲她露出一个阴森的、只有半边脸的笑容,“你瞧,萨斯基,我也有过比这好的时候……”

“怎……怎么会?”萨斯基娅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朋友那没有肉的笑容咧得更开了,“你不会以为砍个头或者被烧一烧就能拦住我吧?”

“诡异的软乎乎,”流浪狗嘟囔道,“就算是公主遇到这种情况也活不了啊。”

他们把弗雷吉和那些死去的冰霜幼崽埋葬在一个树木繁茂、俯瞰着冰冻湖泊的土丘上。即便在如今这个末日般的荒原上,这也是个很美的地方。要是阳光能再次毫无遮挡地照耀在这儿,那景色肯定美不胜收。希望这一天能早点到来。

直到弗雷吉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之后,他们才注意到她第一次并未彻底死去这件事的怪异之处。他们此前甚至都没考虑过她在与提亚赫林遭遇后还能活下来的可能性——至少是身体活下来的可能性。巴尔德雷格、克维尔德和流浪狗都亲眼看到那位剑术高手将她砍倒了,但他们并没有留下来确认她是否真的因伤致死。纺锤城近乎毁灭,这很容易解释为什么没找到尸体。但不好解释的是,就连爱她的人都没想到去确认一下。或者说,没人想过她有可能就是那个隐身刺客。虽说……呃,刺客嘛。

“我觉得她的隐匿魔法不只是让我们看不到她那么简单,”鲁希尔德说,“她隐藏了自己真实的存在状态。如果天选者能做到这点,那么……”

“他们还可能有什么别的本事呢?”萨斯基娅替她把话说完,“我想等巴尔德雷格醒了,可以问问他。”

没等巴尔德雷格醒来就把他妻子埋葬了,萨斯基娅为此感到有点愧疚。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知道他醒来时会是什么精神状态,要多久才能醒,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

而且他们至少还有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要完成,一项再也不能拖延的任务。是时候完成她几个月前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了。是时候拯救辛迪尔仅存的部分了。

从空中靠近埃尔西亚诺时,她看到精灵首都几乎已经荡然无存了。城墙、建筑、树木——以及曾生活在其中或周边的所有人——都被炸得粉碎、被烧毁、被熔化或者被掩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不断增高的由灰烬、阿尔利姆和熔岩组成的山。

她原本要做的就是爬上那座山,然后把戒指扔进……哎呀,串戏了。她要做的其实就是堵住一座火山。一座比地球上任何火山都要炽热得多的火山。问题在于如何能靠近那股温度极高的阿尔利姆柱,以便对它施展魔法。不过他们已经想出了解决办法。多亏了鲁希尔德的制作工艺和克维尔德的防护法术,那件耐热的臃肿防护服——她给它取名叫“大木乃伊”——应该能派上用场。

应该能行,但要确定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试试看,然后祈祷自己别被烧着。于是她就来了,被一层薄薄的金属包裹着,数十只紧张兮兮的毛茸茸的小家伙紧紧贴在她身上,充当着活的制冷装置。

防护服的效果还不错。她没法用眼睛看到外面的情况,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那景象可能就跟直视太阳差不多。所以她依靠自己的小地图、一点透视能力以及侍从们的眼睛来指引自己前往需要去的地方。

靠近阿尔利姆喷射流的地面布满了熔岩河——不是阿尔利姆,而是熔化的岩石。但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障碍。只要萨斯基娅在附近,鲁希尔德就能远距离施展魔法,她把熔岩都扫到了一边。

一百米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可以开始施展魔法了。萨斯基娅集中精力冷却离自己最近的阿尔利姆,然后逐步往后推进。十五分钟内,那股喷柱就噗噗地停止了喷发,她随即将注意力转向下方,尽可能地制造出一个很深的堵塞物。射向天空的阿尔利姆还继续上升了一会儿。随着它冷却下来,开始下垂,形成了拱形和起伏的褶皱。大块半凝固的阿尔利姆朝四面八方掉落,绵延数公里。她得脚步飞快地躲避,才不至于被砸扁。等一切结束后,最终形成的结构看上去不太像一朵花,更像一棵树。

经过这么漫长的旅途,历经了他们所面临的种种危险,以及过去几个月的冒险与磨难,火山的实际封堵过程倒有点虎头蛇尾了。不过萨斯基娅觉得这样挺好。此刻,刺激兴奋可不在她的首要考虑范围内。

而且她还没忙完呢。

几个小时后,空气已经冷却到她可以摘下头盔,亲眼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了。骨龙在附近降落,朋友们围聚在她身边,看着她开始在那明亮的琥珀色表面塑造形状。有图案、人像——还有面孔。

在她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造出了一排排类似拉什莫尔山上那样的巨型头像,俯瞰着这片焦土。那些面孔都是她朋友们的,她尽可能地赋予它们生机、欢笑以及各种细节。弗雷吉的头像她留到了最后,因为她想好好刻画一下这位逝去的同伴。她为这位刺客选择了一副调皮的表情,她希望人们能这样记住她——活泼且充满生命力,而不是阿贝利翁按照自己的意愿将她变成的那个怪物模样。

“真美啊,萨斯基。”鲁希尔德说。

萨斯基娅看了看她的朋友,又一次被她外貌的变化吓了一跳。自从和弗雷吉遭遇后的这一天里,鲁希尔德一直在修复自己残缺不全的身体,但修复后的结果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她现在看起来不太像一具尸体了,更像一个半机械人,外面包裹着一层杜阿努姆外壳,脸的一侧戴着一个金属面具。这模样有点怪异,还有点吓人,但同时也……挺带感的。

她不知道巴尔德雷格看到她现在这样会作何反应。要是他还能再有什么反应的话。

“世界得救了,对吧?”扎莉说,“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现在我们回家。”萨斯基娅说。

就眼前来说,家依然是新英格洛玛。要等天空放晴,阳光再次照耀辛迪尔的地表,还需要一段时间。而要让这里恢复到哪怕只是有点像从前那样充满生机与魔法的样子,那就更久了——也许得几个世纪。

至少现在这根树枝有未来了。她希望那会是个光明的未来。但她能想到的确保这根树枝以及其他所有部分未来安全的办法只有一个。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告诉朋友们,“但也别太放松了。只要阿贝利翁还在逍遥法外,我们就永远不会安全,也永远不会有长久的和平。”

“是啊,”鲁希尔德说,“如果那个坐在琥珀宝座上的暴君能把巴尔德雷格和弗雷吉变成天选者,那下一个可能就是任何人。任何人,至少除了我们——你的侍从们。”

萨斯基娅点了点头,“说实话,我受够那个混蛋了。我可不想就这么干坐着,等他下次再来找我们麻烦。我要上去把他打得屁滚尿流,送进虚空里去。所以,谁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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