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侍从在红林的灰烬上空盘旋，鸟儿般的眼睛透过烟雾朦胧的阴霾向下窥视，拼命寻找着生命的迹象。这是个徒劳的举动，他们俩心里都清楚。下面除了闷燃的树桩和烧焦的尸体，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萨斯基娅并没有试图劝阻努伊勒做这番尝试。她太清楚那种面对绝望时的无助感了，那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情。
最终，努伊勒疲惫不堪，摇摇晃晃地落在了聚集在这片受灾森林边缘的一小群幸存者中间。她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坐在加兰的肩膀上，尾巴绕着他的脖子。
既然大家都聚在了一起，萨斯基娅便清点了一下幸存者的情况。达利姆靠墙坐着，双手抱头，轻声地自言自语。这位年轻的神谕者独自把幸存者拉上他的气球，救下了六个人的性命。萨斯基娅以前从没想过那气球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聚集的精灵中有乌伊舍、阿穆尔以及其他几个萨斯基娅能叫出名字的人。努伊勒的祖母迪斯特却明显不在其中。努伊勒在他们那棵巨大的家树被烧毁的残骸旁发现的尸体中，就有她的，旁边是一只大猫被烧焦的骨头……
在这场大屠杀之前，红林曾是数百名精灵的家园。现在剩下的还不到三十个。就算他们之前还不算濒危物种，现在肯定是了。在辛迪尔地表肯定还有其他幸存者群体，或者藏在其他空洞里，但这些人原本是他们长期生存下去的最大希望。
遭受惨重损失的可不光是精灵。格林德克劳的追随者们同样损失惨重。他们当中很多人原本就是排外的混蛋，但他们也把家人带在身边——并非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无辜者和有罪者一样遭了殃。还有那些进入红林去营救精灵或与刺客战斗的矮人。鲍尔德雷格就是其中之一……
萨斯基娅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尽管还没找到他的尸体，但鲍尔德雷格的命运很可能和他试图营救的精灵们一样。尽管希望渺茫，她内心还是有一部分固执地抱着一丝希望。他可是鲍尔德雷格啊。他已经多次战胜过不利的局面了。他不可能……可能吗？
萨斯基娅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然后离开正在哀悼的精灵们。如果刺客近期再次来袭，加兰和努伊勒就得自己去应对了。尽管她很想直接飞回去或者用传送术回去，但那最终对谁都没帮助。她有自己的任务要做。除非她找到应对阿尔利姆火山的办法，否则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是时候了，萨斯基。”鲁希尔德的声音通过他们之间的神谕联系传来，“赶紧到铸造厂来。”
萨斯基娅尽力把自己阴郁的思绪抛到一边，朝城镇北端走去，她的朋友们——还有一大群人——正在那儿等着呢。
“告诉我有好消息吧。”萨斯基娅走到鲁希尔德身边，站在骨龙下方说道。
“你自己看吧。”鲁希尔德说。
那由骨头和金属构成的巨大组合体抬起身子，展开翅膀，金属叶片大大地张开。一些旁观者赶忙往后退。其他人则倒吸一口气，欢呼起来。
“终于好了！”萨斯基娅轻声说道。修复工作完成了。
“哦，是啊。”鲁希尔德冲她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我知道你的感受。不光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的想法。”
萨斯基娅不确定鲁希尔德指的是她对于修复完成的想法，还是关于红林的，又或者是鲍尔德雷格的事。她觉得可能三者都有吧。鲁希尔德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而且她能读心，很可能也通过努伊勒的视角看到了萨斯基娅看到的一些场景。
“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会很高兴离开这个地方的。”萨斯基娅说，“嗯，也许他除外。”她朝流浪狗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正冲着人群里一群衣着暴露、向他抛媚眼的女巨魔面前的食物咧嘴笑着。
要不是萨斯基娅在瓦斯克公主的催促下“宣称对他有所有权”，这家伙恐怕都和火泉一半的女人睡过了。这有点像是在装样子——萨斯基娅根本没准备和他发展什么认真的关系——但要是能让阿特卡女王不再找他们麻烦，那也值了。就流浪狗而言，除了和瓦斯克以及其他公主们的那些风流韵事，他似乎也满足于只看不碰。不过他可真是看得够多的。
流浪狗声称对自己作为旧神萨特希娅的伙伴那段生活毫无记忆。自从“夜之梦”的基石裂开后，它似乎就失去了活性，他们再也没法从那里得到更多答案了。他们自己的基石和那个插槽不匹配，所以那个地方现在对他们来说已经没用了。他在那段古老传奇中所扮演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依旧是个谜。她不禁纳闷：要是他在萨特希娅那个时代就活着，那他到底有多大岁数了呢？萨特希娅——也就是约纳——在地球上已经消失了一千年了……
巨魔通常活不了那么久；他们那超强的再生能力对延缓衰老的缓慢侵蚀并没有太大作用。通常来说，他们的寿命也就比精灵或矮人稍长一点；最多也就几个世纪。那么流浪狗为什么会不一样呢？
她想起了他写的那本书——讲的是他寻找传说中的永恒之种的经历。要是流浪狗生来就拥有永生的魔法呢？
异常漫长的寿命很可能就是他失忆的根源。他的大脑存储记忆的总量肯定是有限的。到了某个时候，他就得舍弃旧的记忆来给新记忆腾出空间。多年来大脑受到的损伤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仅仅因为他能再生受损的脑细胞，并不意味着存储在其中的记忆也能恢复啊。
关于流浪狗、萨特希娅、安杜伊斯以及那个爬虫类恶魔的那些幻象实在是太诱人了。对于自己所目睹的一切，她有很多推测，但那些都只是更大谜团中的一部分碎片而已。她需要看到更多东西。
遗憾的是，那些幻象似乎只是一次性的——是“夜之梦”的基石停止运作前的最后一丝挣扎。对于格朗加格来说，它的损毁可能预示着什么，萨斯基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萨特希娅的模拟体提到的干扰——那是从哪儿来的呢？是萨斯基娅自己吗？还是某个经常侵入梦境的人呢？
从那以后的几周里，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自己所见之事的含义，但却没办法验证任何一点。她有的只是想法和直觉，不过近几个月来，她已经学会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为了打发时间，接下来的几周她一直在和巨魔皇室搞好关系，还和朋友们一起训练。到现在，这两件事她都已经厌烦透顶了。而且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样。
“你必须带上我！”瓦斯克公主说。她的坐骑罗普蒂尔和她的护卫都被杀了之后，她也被困在了这里。其他一些王国是从陆路来到火泉的，他们有力量超强的搬运工，能轻松击退大多数捕食者），但云顶王国依靠飞行的能力才能安全穿越周边的荒野地带。
“抱歉，我们不是去云顶王国，”萨斯基娅说，“反正暂时不去。也许回来的路上会去。”
“你们要去哪儿？”瓦斯克问道。
“南边，去……南边的种子那儿。”萨斯基娅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其实并不想让云顶王国的任何人知道他们要去哪儿。没错，她和瓦斯克已经和好了，但他们可不想让她母亲来找他们的麻烦。
“你们是要去金爪王国。”瓦斯克猜测道。这是个还算安全的猜测，尽管不对。德雷肯拉克山脉——金爪巨魔和力量之种的所在地——就在这里的南边。
流浪狗朝瓦斯克点了点头，“我们和金爪的阿尔格努姆矿工有贸易往来。”萨斯基娅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他可比她会说谎。
“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瓦斯克坚持道，“艾丽邀请我去她的家乡王国做客呢。她离开的时候我就该和她一起走的。没有你们在，这里会无聊死的。其他大多数公主都已经走了。很快，我就连一起泡涤罪池的人都没有了。”
“那可太糟糕了，”萨斯基娅假装打了个寒颤说道，“不过我们不能带你一起去。”
瓦斯克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不行？”
“要是云顶王国的人在场，交易就不好做了，”流浪狗再次出来帮她解围。
萨斯基娅在心里暗自叹气。瓦斯克似乎不太相信这个理由。“这样如何？等我们在南边办完事，回来的路上可以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家。”
“哦，好吧。”瓦斯克哼了一声，“你们可得快点。我可等不了太久了。”
没再多说什么，他们便飞上了天空。那有围墙环绕的飞地渐渐落在他们下方，他们沿着一道闪电划过的轨迹向南疾驰而去。
德雷肯拉克山脉的巨大山峰在西南方若隐若现，但他们不会靠近那里。在东南方向，连绵起伏的山丘和低地丛林逐渐变成树木稀少的内陆地区，接着是布满岩石的苔原，最后是一片平坦的冰雪荒原。
当他们靠近这片寒冷的荒原时，那些小可爱从它们的藏身小洞里钻了出来，兴奋地叽叽喳喳叫着。扎莉紧张地瞥了它们一眼，但值得称赞的是，她并没有像几周前它们第一次出现时那样吓得浑身发抖。这些小家伙们已经不再是幼崽了，不过离完全成年的体型还差得远呢。
萨斯基娅向它们伸出双臂，它们便纷纷爬上她的手臂，冰柱顺着她的手臂往上蔓延，横跨过她的胸膛。如今，只要不抱着它们超过五到十分钟，它们的触碰对她来说就没什么大碍了。她在涤罪池里的经历不仅让她对酸液和尖锐物体更有抵抗力，对寒冷也是如此。
这倒也好，因为怀里抱着一堆咕噜咕噜叫、叽叽喳喳的毛茸茸小家伙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谁是我最喜欢的小杀手们呀，”她轻声说道，“就是你们呀！”
这些扭动着的小家伙们伸长脖子往外看。
“是啊，那个地方看起来挺合你们胃口的，对吧？”萨斯基娅皱起眉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或者你们感兴趣的是冰霜之种？”她转头看向流浪狗，“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毕竟它们叫冰霜幼崽呀。”
“我不知道，”流浪狗说，“辛迪尔、格朗加格还有其他树枝上都有冰霜幼崽。但冰霜之种只有一个。”
“说得对，”萨斯基娅说，“又不是所有的冰霜幼崽都是在世界之种旁边孕育出来的。而且这些小家伙们……”她朝这些还没完全长大的小家伙们点了点头，“……似乎从风暴之种那里继承了一些风暴的能力，但它们和其他同类一样冰冷呢。”
当他们离那片冰原足够近，能在地图上看到它的时候，萨斯基娅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一群蓝色的地图标记在缓缓移动；显然下面有生命迹象。那些生物肉眼是看不见的，所以它们肯定非常小……或者非常白……又或者两者皆是。
她看了看那些小可爱，“我觉得我们可能找到了你们的一些远亲呢。”
外面正在下雪。起初只是零星小雪，但很快就变成了暴风雪。能见度越来越差，扎莉的风系魔法虽然让他们能在空中保持飞行，但实际上却把雪往他们这边吹。
“这会是个问题吗？”她问扎莉和鲁希尔德。
“只要外面有空气，这翅膀就能飞，对吧？”扎莉说。
“我可没那么确定，”鲁希尔德说，“我的魔法能让翅膀持续扇动，但金属部件开始结冰了。再冷下去，它们会变脆、卡住，说不定还会折断呢。”
“那我们在空中就飞不了多远了，”萨斯基娅说，“我们能步行吗？”
“就算在地面上，让骨龙再靠近些也是有风险的，”鲁希尔德说，“说不定它会被困住。也说不定驾驶舱里会冷到你无法存活。”
“驾驶舱的温度不是靠魔法调节的吗？”
“我们是能保持暖和，没错，”扎莉说，“魔法很强，但要是外面太冷的话，它也会失效的。”
萨斯基娅轻轻地把她怀里那堆毛茸茸的制冰小生物推开，它们便后腿着地，挤作一团，像猫鼬一样往外面张望。其中一只大声叽叽喳喳叫着。它和其他几只都伸出爪子，好像在指着地面上的什么东西。萨斯基娅却看不到下面有什么。
“我觉得它们想让我们降落，然后放它们出去，”她说，“如果下面那些是冰霜幼崽，我觉得放它们出去也没什么坏处。也许它们能和自己的同类聊聊天……”
骨龙盘旋着缓缓下降，在一群蓝色标记附近着陆了。
果然，一群毛茸茸的白色身影在暴风雪中蹦跳着过来，然后在外面停了下来。它们伸出粗短的前肢，整齐地排成两列，就像一支小小的仪仗队。驾驶舱里的小可爱们叽叽喳喳叫着，还指指点点。
“它们想让我跟着它们走，”萨斯基娅说。
“别去！”扎莉喊道，“它们会把你吃掉的！”
“它们咬不透我的外壳，”萨斯基娅说，“而且，你看看它们呀！它们看起来像是要吃我的样子吗？”
“嗯，有点像呢。”鲁希尔德说。
“哦，闭嘴吧，”萨斯基娅说，“我的地图显示它们没有敌意。实际上，它告诉我它们是盟友呢。”
“很有可能你一出去就会被冻死，萨斯基，”鲁希尔德面露痛苦地冲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我可不喜欢那个办法。”
“为了让大家都明白，我来说清楚吧，”萨斯基娅说，“要是你们全力施展魔法会怎么样呢？所有人一起施法。汲取的精元也许能产生足够的热量，让我不至于被冻僵。”不过，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很可能也不行。而且要是我们计算失误，往另一个方向偏了，说不定我会从里到外被烤熟呢。
鲁希尔德皱起了眉头，但没说什么。
“我们可以试试，”克维尔德说。大家都看向他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萨斯基娅可以站到外面……”他指了指雪地，“我们施展魔法，速度越来越快。汲取太多精元的话，我们就放慢速度。要是不够……”
“要是不够，哪怕你们都竭尽全力了还是不够，那我就再回到里面来，也没什么损失，”萨斯基娅替他把话说完了，“我也正想着这个办法呢。唯一的问题是，等我靠近冰霜之种的时候，会变得更冷。不过，这好歹是个不错的起点。”
就连鲁希尔德也同意这个办法了。萨斯基娅简短地联系了一下加兰和努伊勒，跟他们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也请他们帮忙。尽管她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麻烦他们，但她觉得要办成这事，得用上她所有的侍从——甚至还不够呢。而且，这两人已经在拼命施展魔法，在红林施展重生咒了。她只是需要更多同样的帮助而已。
然后，没再多耽搁，萨斯基娅走出舱外——立刻撞上了一堵寒冷的“墙”。
“好家伙，外面可真够冷的啊，”她喘着气说。
驾驶舱里的冰霜幼崽跟着她蜂拥而出。其中两只和外面等着的同类碰了碰鼻子。它们的目光在她和南边某个看不见的物体——无疑就是冰霜之种——之间来回移动。
“还不行，”她对它们说，“我们得先试试别的办法。你们最好往后退一退。”她打着哆嗦，转身对朋友们说：“好了，伙计们，开始吧。”
附近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巨响和剧烈的动静，她的同伴们在一片空旷的冰雪地上以及上方的空中施展起了魔法。石刺从地面升起，又塌落成沙子，接着再次升起，把冰雪搅成了一团棕色的烂泥。头顶上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空气漩涡，把冰块、石块和杂物高高地卷到了空中。
她那些毛茸茸的观众们面对眼前这场“烟火秀”，却显得出奇地镇定。它们没有像其他野兽面对这种场景时那样退缩或四散奔逃。
萨斯基娅感觉到体内有了一丝暖意——这点暖意远远不足以驱散那往骨子里钻的寒意——但好歹是个开始。“再加把劲！”她在嘈杂声中大喊，“使出你们的全力！”
魔法的狂潮愈发猛烈，震得她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现在，他们正在从她身上尽可能多地汲取精元。她感觉到内心的那团火相应地旺了一些，但还是不够。她外壳的表面现在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加兰，努伊勒，该你们了，”她通过神谕联系说道。
在辛迪尔地表之下的某个地方，她的那两个精灵侍从开始往这魔法混合中加入更多他们的魔力。
还是不够。几个月前，她这样的话恐怕早就浑身着火了。而现在，五个侍从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连她的脚趾都暖和不了。
萨斯基娅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想起地球上的那个自己在塞塞扬的山坡上赤身裸体、孤身一人往下走的时候，是怎么保持暖和的。当时没有侍从为她施展魔法，她是怎么做到的呢？当时，她好像晕了过去，然后醒来时就像夜里的幽灵一样闪闪发光，阿尔利姆的光和热在她体内流淌，脚下的雪都融化了。但她记得的还不止这些。她记得在纺锤之战后不久，自己曾在梦里以巨魔的身份梦到过同样的场景。而在那个梦里，她……
对，就是那个办法。
她让思绪飘回到当时那种如梦似幻的恍惚状态中。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任由那冰冷的寒意侵袭。
原来如此简单。她要做的就是把它释放出来……
就这样，她的精元倾泻到了周围的空气中。温暖，哦，美妙绝伦的温暖啊。侍从们从她身上汲取的那些精元洪流，和这股如海洋般浩瀚的精元洪流相比，不过是涓涓细流罢了。
光芒闪耀起来；不光是她皮肤下的阿尔利姆在发光——虽然确实有这个原因——空气本身也亮了起来。无数的光点在她眼前舞动，像一波巨浪般向外扩散。向外扩散，同时也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流动……
萨斯基娅猛地转过身，当她意识到光流的方向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停下！”她大喊，“停止施法——”
天空亮如白昼。一股热浪朝她席卷而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堆半融化的雪泥里。她头疼欲裂，但似乎身体没什么大碍。她坐起身，看到了……
哦，天哪。
天空中，扎莉召唤的闪电风暴已经被一个旋转的火漩涡取代了。一大片熔化的岩浆从地面涌出，与周围的雪接触时，喷出阵阵蒸汽。
那些还没完全长大的小可爱们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生平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害怕的神情。其他一些小家伙被冲击力甩到了冰面上。它们晃了晃脑袋，又蹦跳着朝她跑了回来。谢天谢地，它们似乎没被把她撞倒的那股冲击力伤到。
“嗯，至少没下‘牛雨’，”她喃喃自语道。
“天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扎莉喊道。
“是萨斯基搞出来的事，”鲁希尔德说。
“我找到了另一种让体内阿尔利姆升温的办法，”萨斯基娅说，“我把精元以原始形态释放了出来。奏效了——我现在挺暖和的——但似乎也不知怎么地改变了你们的魔法。”
“你释放了无形态的精元，”克维尔德说，“我都不知道还能这样……”
“这是狂野魔法，”萨斯基娅说，“我觉得就是这个。”
她在一些游戏里见过类似的情况，往往会给相关角色带来极其滑稽又致命的后果。而且，没错，有时候还真的会下“牛雨”呢。
鲁希尔德跳到雪地上，“确实够狂野的。你把我们的魔法都点着了。”
“是啊，抱歉……”萨斯基娅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她看到了朋友的样子。
鲁希尔德比萨斯基娅要耀眼得多，这主要是因为她的皮肤更薄。丝丝缕缕发光的琥珀色线条从头到脚贯穿她的身体，能隐隐看到周围骨头的轮廓。现在这副模样……这可真是一副幽灵般的面容啊。既可怕……又有一种奇异的美。
“嗯，”萨斯基娅终于又能说话了，说道，“还好我没把你点着了。”
“没着火，不过我确实感觉暖和了，”鲁希尔德说，“我死后就再也没这么暖和过了。”
“希望不会太难受吧？”萨斯基娅说。
“不，萨斯基，温度刚刚好，能把寒意驱散了。现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冰霜之种那儿了。我想看看这反常的寒冷源头到底是什么。”
“我也想知道，”萨斯基娅说。她转向扎莉和克维尔德，说道：“你们最好在这儿等着。我不确定要是你们在我这狂野魔法还在空气中残留的时候起飞会发生什么事。而且，暂时最好也别施展其他魔法了。我不清楚这影响的范围有多大。我们可以稍后再测试一下，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去冰霜之种那儿吧。”
“好的，”扎莉说，“你要小心啊，好吗？我们会在这儿等着的。”
萨斯基娅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他们那群毛茸茸的跟班，“好了，小家伙们，咱们走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些年纪小的小可爱以及它们的父母就纷纷爬到了她的后背和肩膀上。不止她一个人这样，鲁希尔德身上也驮着几只小乘客呢。
它们趴在身上倒也没让她感觉比外面的空气更冷，不过她有点怀疑它们能不能承受得住从她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她想了想，觉得这也没关系。要是她身上太热，它们受不了了，跳下去就是了。
他们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顶着暴风雪继续前行。没趴在她背上的那些小家伙很快就掉队了，跟不上萨斯基娅的四蹄飞奔，也赶不上鲁希尔德那不停歇的奔跑速度。她脚下的冰雪一融化，迈出脚后又立刻重新冻结，身后留下一串串坚实的冰脚印。有时候，他们会遇到其他的冰霜幼崽群，它们会跟着跑上一小段时间，然后也渐渐落在后面。
一些形状从纷飞的大雪幕帘后显现出来。有冰冻的树木、石头废墟，还有……骨头。一大堆骨头，有大有小，上面的冻肉都被剔得干干净净。
“要是有必要的话，你能用这些骨头做点什么吗？”萨斯基娅问，“你知道的，以防万一……”
“哦，当然，多漂亮啊，不是吗？”
“我可不会用这个词来形容它们，”萨斯基娅嘟囔着说。
这里是冰霜幼崽聚集最多的地方，也是空气最冷的地方。
在这一切之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冰尖塔，塔身内部闪耀着光芒，向下方的大地投射出蓝白色的光晕。
“嗯，我觉得那就是世界之种，”鲁希尔德又一次读懂了她的心思，说道。
萨斯基娅走到那座巨大的建筑跟前，深吸了一口气。尖塔里面有东西。被冰封在里面的那个身影大致和她以前多次见过的样子差不多，但体型巨大，小小的胳膊和腿几乎都被埋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脂肪下面，身上覆盖着一块块白色的皮毛。这就是所有小可爱们的“母亲”，不过她那怪异的模样可没什么可爱之处。冰霜幼崽女王那乌黑的眼睛睁着，萨斯基娅走近时，感觉它好像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手就已经伸向了尖塔那水晶般的表面。她手指下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她瞥见了一阵搏动着的、像蜘蛛腿一样的肉体，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光芒变得更亮了，然后……
她扇动着翅膀在咸涩的虚空中盘旋，围绕着漂浮着的冰霜幼崽女王的身体打转。她表面意识觉得这臃肿、邋遢的身体有点让人厌恶。但在这个地方，她看起来……很优雅，甚至可以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女王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但萨斯基娅知道她想要自己做什么。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幽深之处呢？
她让自己的一根触须在身后伸展开来，朝着那柔软的肉体伸去。慢慢地，它们开始融合在一起。
萨斯基娅猛地被拽回现实世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双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雪地上。冰霜幼崽们在她身下四散开来。
萨斯基娅已经习惯了同时通过自己和侍从们的眼睛看东西。有时候甚至能同时通过三四双眼睛看。这就好比在屏幕上同时打开好几个窗口一样。但这次……
这次可不是三四双眼睛那么简单。也不是三四千双眼睛。那一刻，她甚至都数不清自己看到了多少个不同的视角。那是一片翻腾的白色皮毛、水汪汪的棕色眼睛、爪子、扁鼻子以及不断蔓延的冰层构成的海洋。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尽管她还是很难完全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些生物可不像她原本以为的那样，只是些可爱又有点吓人的小家伙。它们是某个更庞大事物的一部分；是一种跨越众多分支、众多空洞和缝隙的庞大的共享意识。它们全都与它们的女王相连；都是她的一部分。它们彼此之间、与女王以及与冰霜之种的联系如此紧密，以至于即便相隔数千公里出生的个体，依然能得到它的眷顾。
萨斯基娅刚刚让它们的女王成了自己的侍从。而现在，所有的冰霜幼崽——每一只——都归她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