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之时，传来一阵钟声。
加兰暗自咒骂。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清醒的世界，咱们总是被打断！
“你打算……哦……去应一下吗，阿尔多尼斯？”努伊勒问道，很明显她不想让他去应门。
“他们可以等会儿。”加兰说。就算外面世界着火了，这次他们也得乖乖等着。
“这次不行，小家伙。”提亚克林说道，他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他们炽热的肌肤上。这位剑术大师的黑影从屋顶的树枝上垂下来，透过他们树屋敞开的窗户往里窥视。“侦察兵已经确定了那恶魔巢穴的位置。我们天一亮就出发。做好准备。”
不等回应，提亚克林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加兰看向努伊勒，她的眼中混杂着恼怒与……恐惧。他叹了口气说：“还有时间……”
随着黎明临近，加兰穿戴好盔甲，他看到努伊勒也在收拾行装准备出行。“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我看起来像在做什么？”努伊勒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哦，不行，你不能去！”加兰说。
努伊勒看向地面。“图利昂已经……嗯，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儿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能战斗。”
“我不准你去！”加兰坚持道，“我们要去猎杀恶魔，可不是对付什么森林小精灵。我不会再让你陷入致命危险了。”
努伊勒怒视着他。“哦，所以你可以以身犯险，我就不行？你就这么看轻我？我就只是个需要你娇惯的雏儿吗？”
他冷冷地看着她，虽然这么做让他心痛不已。“不。你是我的伴侣。作为我的伴侣，在这件事上你得听我的。”
“你打算怎么做？”她恶狠狠地说，“把我拴在石头上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真要那样吗？”
“我——你——”她气得语无伦次。最后她坐在地上说：“见鬼去吧！”
加兰上下打量着她，说：“又来这招？”话刚出口，他就得赶紧躲开，因为一只碗朝他飞了过来。碗撞到墙上，倒扣在他脚边。乌特马尔的头颅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又想起了那个关于提亚克林和努伊勒的梦，于是更加坚定了决心。他不愿在她还气冲冲、满心怨恨的时候离开，但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你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收起你的陈词滥调，混蛋！”她厉声说道，“这次我听你的，但别指望我会认同你。”
“请原谅——”
“哦，不。你没资格道歉。而且你要知道，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别想再有这待遇了。”她的手顺着自己丰满的身体曲线滑下，然后苦笑着说：“等你回来，咱们走着瞧，看谁听谁的。”
他在心里暗自叫苦。上次她用这招的时候，他才坚持了五天的一小会儿，就答应了她所有的要求。
当他推开前门时，她说：“平安回来，阿尔多尼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亲自去把那恶魔找出来杀掉！”
加兰看得出她快要哭了，而且他担心她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吓唬人的。不过他可没打算死。等下次他们再见面时，他会完好无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他朝着圆环大门走去时，两个巨大的黑影从两侧靠近，他感觉到湿漉漉的口鼻蹭着他的手和腿。
“你们也别这样啊。”他严肃地看着两只格拉马尔金说道，“你们得留下来照顾努伊勒。”
它们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直到他大喊：“走开！我要去的地方，你们不能跟着！”
它们站在那儿，悲伤地望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沿着小路小跑着离开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大门前，加兰扫视了一下集结的战团。考虑到他们要面对的敌人，这算不上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不过，比起几天前他所能期望召集到的人数和力量来说，这支队伍已经壮大了不少。
最先来迎接他的是杰弗伦和艾瑞利安，他的两位守护者同伴。杰弗伦就不用介绍了，从一开始他几乎就是加兰的盟友。艾瑞利安，加兰对他了解没那么多，但杰弗伦为他作了担保。他们俩都比加兰年长近一大纪。很少有守护者能像他们活得这么久，而在这些长寿者当中，也没有谁像他们俩参加过这么多战斗。
同样代表新手的还有阿克拉尔，这位战斗护理者拯救过的生命多得数都数不清。虽然他不是守护者，但他施展法术的本事可不比别人差。努伊勒很崇拜他，对加兰来说，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战团里大部分普通战斗人员都是轻甲的游侠，还有一小部分守卫负责前线防护。这些战士中，大多数他都只是听闻过名声，只有翁杜恩和凯拉赫算是他的常伴伙伴。翁杜恩或许还年轻，没什么经验，去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有些勉强。说实在的，加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过，最近在练武场里，他们俩和这些老兵较量时都没落下风。
然后就是提亚克林了，就算蒙着眼睛、被绑在树上，他也能单枪匹马打败其他人。和他相比，他们都还只是雏儿。
队伍里还有哈西瑟和圣殿骑士们。他们的战斗力如何还不清楚——加兰从没见过他们战斗。但至少，他们装备精良。
“人都到齐了吗？”又有几个掉队的人赶来后，哈西瑟问道。看到提亚克林点头确认，他说：“那我们出发吧。敌人藏在霜矛山脉里。我们不到那儿不停歇、不进食。”
“可那至少得走三天的路啊！”翁杜恩揉着肚子，预感到会挨饿，说道。
“两天一夜就行。”哈西瑟说，“我们会确保在任务完成前，你们既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睡眠。”
这位“选民”没说错，尽管他们行进速度很快，走了一整天后，加兰却丝毫没有感到疲倦或饥饿。有一种微妙的魔法一直在作用，让他们的身体恢复精力。这种魔法可不是新手们能掌握的。他以前从没见识过这样的魔法。
“我很惊讶你的伴侣没跟来，”那天晚上，当他们开始向山麓攀登时，杰弗伦说道，“我上次和她聊天的时候，她似乎很想帮忙来着。我们本来可以多一个护理者的，而且你也知道，她可不只是会治疗伤口而已。”
“是你鼓动她这么做的？”加兰生气地问。
“根本不是！她只是顺便提了一下。”
加兰锐利地看着他。“哦，是吗？可她直到今天早上都没跟我透露过她的想法，不过这也不算完全出乎我意料。我当然禁止她跟我们一起了。她对我……非常不满。”
“你做了正确的决定，”提亚克林从他们身后走过来说道，“恶魔的巢穴可不是你那黏人的小宝贝该去的地方。没有这些干扰，你就能全身心投入到该做的事情上了。”
“别那样说她！”加兰厉声说道，无法抑制对剑术大师贬低他伴侣的那番话所产生的怒火。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此刻他需要提亚克林站在自己这边，不管他个人感受如何。重要的是杀掉恶魔，夺回鲁伊纳斯。他得不断提醒自己这一点。“我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也不会让自己分心的。”
“很好。”提亚克林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这是你获得荣耀和救赎的机会。别让别人抢了去。表现好的话，在我干掉那恶魔之前，我会让你先砍上几刀的。当然，前提是你还活着。要是你死了，那我可就没理由手下留情了。”
“还挺……安慰人的呢。”
提亚克林拍了拍他的后背。“不会到那一步的，小家伙。我们会杀掉那怪物，然后带着你那根没用的魔法法杖回来的。”
他们穿过林线后不久，队伍后方突然一阵骚动。伊什内，一名游侠，举起弓准备朝某个东西射箭，但凯拉赫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弓，箭射到了他们脚边，没造成伤害。
“别射，你这个蠢货！”凯拉赫低声呵斥道，“那不是我们的敌人！”
果然，加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只非常眼熟的格拉马尔金正从他们身后的草丛中缓缓走来。
“奥拉戈尔！？”他难以置信地喊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这只格拉马尔金没办法说话，只是亲昵地用大脑袋蹭了蹭加兰的腹股沟作为回应。加兰原本还期待能看到它的兄弟莫尔奇，但那只格拉马尔金却不见踪影。
“我叫你别跟着我了，你这头顽固的畜生！”加兰说道，虽然嘴上严厉，但还是张开双臂抱住了它。
“啊……年少情深呀。”凯拉赫咧嘴笑着说，“你知道的，如果现在把它赶走，那可是个不祥之兆……”
加兰不情愿地妥协了。虽然他仍担心这只畜生的安危，但奥拉戈尔在身边，给他带来的慰藉比他愿意承认的还要多。
第三天早上，他们穿过一个积雪覆盖的山口，下到一个郁郁葱葱的山谷里，山谷里满是暮春时节的缤纷色彩，点缀着一些破败的石制遗迹。
“乌鲁格米尔陷落后，阿尔博卡德的最后一批军团就是在这里覆灭的。”哈西瑟看着那些遗迹说道，其中许多都已经沦为一堆堆碎石了。“他的继任者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巢穴可不是偶然的。我们闻到了死灵魔法那股腐臭的气息。”
加兰打了个寒颤，感觉到哈西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想起了在温加伦时这位“选民”对他说过的话。要是哈西瑟向长老们告发了他，加兰这会儿恐怕早就被关在囚树里了，要是没被关进去，那也该在墓冢里慢慢腐朽了。但夜里并没有守卫来找他。这位“选民”肯定是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没有把这事说出去。
哈西瑟带着他们来到山谷一侧峭壁上的一个大洞穴前。岩石上凿有通往洞穴的平整台阶，洞穴周围还有各种有人居住过的迹象：火坑、临时搭建的建筑、长凳、工具、一堆堆矿石，以及一些看起来很像温加伦锻造洞穴里的熔炉的东西。
进到洞穴里，他们发现了一处应该是生活区的地方，有简陋的家具、工具、容器，还有一个烧尽的炉灶。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翁杜恩在角落里发现的一袋新手用的小饰品和试剂。加兰认出那是他自己的东西，在他们第一次遭遇那个洞穴恶魔后，就被那个洞穴恶魔偷走了。看到这些，他心中涌起一丝希望，也许鲁伊纳斯也藏在这个洞穴里。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要是他的那件宝贝在附近，他应该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哈西瑟把他白色的面具转向洞穴后部的隧道，说道：“那恶魔在山底下深处沉睡。我们得赶紧趁她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加兰决定带着奥拉戈尔进入巢穴，虽然让这只格拉马尔金涉险让他很痛心。他唯一的安慰就是来的是这只格拉马尔金。奥拉戈尔比它兄弟体型小，要是遇到狭窄的通道，它更容易通过。
隧道把他们引到了阿尔博上一道巨大裂缝上方的一条通道，一条因暮春融雪而汹涌澎湃、几近泛滥的河流从裂缝中流过。然后他们拐进了一条更窄的隧道，战团里个子高的成员得弯腰低头才能避免碰头。身后的游侠们发出不满的嘀咕声，加兰在心里默默表示赞同。他已经开始怀念树叶和天空带来的舒适感了。
隧道突然在一堵实心墙前到了尽头。哈西瑟站在那儿盯着这堵纹丝不动的石壁看了好一会儿，队伍里一阵困惑。难道他把大家带到死胡同了？
然后这位“选民”从斗篷里掏出个东西，加兰看到他伸开的手里有一团闪烁的火焰。他把火焰按在墙上。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就连圣殿骑士们也不例外。一阵魔法的低语声在空气中响起，那无声的火焰越来越亮，橙色的光芒填满了整个隧道。
接着是一道刺眼的强光、一声巨响，还有一股热浪，差点把加兰掀翻在地。他眨了眨眼睛，驱散眼前残留的光斑，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里散发着熔炉般的高温。
队伍里传来一阵惊叹的低语声。这是什么魔法，居然能在短短片刻间熔化石头？
哈西瑟转过身，面对着惊魂未定的阿尔瓦里们说：“做好准备——”
这位“选民”突然向前一冲，接着他的——不，她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女性伴侣般娇美的面容。乳白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加兰瞥见从她大张的嘴里伸出一截沾满鲜血的金属。
她缓缓倒下，脸朝下趴在地上，一根标枪从她的后脑勺穿出。在缺口的另一边，站着一个穿着奇特金属铠甲的矮人，正是他投出了那根标枪。
他们惊愕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一名圣殿骑士发出一声无言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后面的房间，全然不顾溅落在地上的熔化的石头。火焰舔舐着他的双脚，他才走了三步就扑倒在一滩滚烫的红色液体里。火焰缠绕着他的铠甲，他的惨叫声在隧道里回荡。烧焦的肉味扑鼻而来，加兰忍不住干呕起来。
“该死的蠢货。”提亚克林嘟囔道。这位剑术大师穿过墙上燃烧的洞口，跳过还在挣扎的圣殿骑士，落在了等候着的矮人们中间，双手大剑挥舞起来。其他圣殿骑士和一些游侠紧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燃烧着的水坑。一名游侠把长矛刺进了那名惨叫的圣殿骑士的喉咙，结束了他的痛苦。
加兰犹豫地看了看熔化的地面，然后跟着他们穿过缺口。等他到达安全地带时，战斗几乎已经结束了。破碎的铠甲碎片和散落的骨头遍布地面，但没有血迹。他们的敌人在穿上那身铠甲之前就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感觉到身后有一股释放出来的魔法波动，看到一位守护者召唤出一群乱窜的火甲虫，把燃烧着的石头搬走了。火甲虫钻进最后一个剩下的矮人铠甲的缝隙里，不一会儿，那矮人就轰然倒地。它从内部燃烧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就是全部敌人了。加兰一下都没打到呢。但他知道后面还会有更多敌人。
翁杜恩踢了踢一个奇特的没有眼睛的头盔，一个发霉的头骨滚了出来。“这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显然是死灵魔法的产物，”加兰说，“之前就有人提醒过你们这事，不是吗？”
“是，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加兰说，“提高警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怎么会这样？”翁杜恩指着哈西瑟的尸体问道，“‘选民’不是应该永生不死的吗？”
“很明显，那些传说有点夸大其词了。”艾瑞利安说，“每个阿尔瓦最终都得进入回音谷。”
“看起来每个女性伴侣也是如此啊。”杰弗伦说，“有人知道这位‘选民’是女性伴侣吗？”
“这就是你关心的事，杰弗伦？”加兰说，“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担心呢。我想知道的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找到那恶魔呢？”
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提亚克林转身面对他们，才被打破。“这不是问题。”他说。
翁杜恩突然从剑术大师身边往后退了一步。“祖父！你的眼睛……”
提亚克林眼睛里几乎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只剩下和哈西瑟藏在面具后一样的苍白目光。
一阵惊愕的呼喊声和询问声随之响起，但这位新晋升的“选民”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与此同时，圣殿骑士们在他面前俯下身，口中说着祈求的话语。
“圣殿骑士们，站起来！”提亚克林说道，“其余的人，振作起来！这是一支战团，不是一群嬉戏的雏儿。你们本应是拉斯克伍德能派出的最优秀的战士和法术施发者。拿出点样子来！我们还没结束呢。”他转身面向敞开的门道以及门道后的走廊。
就在这时，加兰听到了声音：许多双脚在石头上发出的微弱的咔嗒声。
“列队！”一名圣殿骑士大喊道。他们在门道周围各就各位：圣殿骑士和守卫在前面，加兰、奥拉戈尔和提亚克林也在前面，接着是游侠，其他新手则殿后。
当第一批亡灵转过弯道出现时，杰弗伦释放了他的法术；一个闪闪发光的球体沿着走廊疾驰而去，然后爆炸了，将冲锋的骷髅们的铠甲喷上了一层树液。它们又继续前进了好几下心跳的时间，然后才倒下，铠甲里冒出滚滚浓烟。灼热的树液无法烧穿金属或石头，但它能渗进这些亡灵铠甲的缝隙里，把里面脆弱的骨头冲刷干净。
更多死去的矮人哐哐当当进入了视野，片刻之后，它们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因为艾瑞利安朝它们射出了另一道树液。第三波亡灵靠得太近了，守护者们没办法安全地施展那个法术了。一轮箭雨深深地射进了它们的铠甲，但这几乎没能减缓它们的速度。
“瞄准它们的腿！”加兰大喊道。有几个弓箭手照做了，其中一个亡灵很幸运，它的胫骨被射碎，猛地停了下来。
一道寒光闪过，加兰及时往旁边一闪，才没被一根投来的标枪刺穿。他身后的一名守卫就没那么幸运了，腿上中了一矛，向后倒了下去。战斗护理者阿克拉尔走上前，他的魔杖已经闪耀着治疗魔法的光芒了。
片刻之后，亡灵们扑到了他们跟前。加兰和提亚克林、两名圣殿骑士以及一名守卫一起，承受了最初攻击的主要冲击力，他们挡开剑和矛，用“除妖之刃”砍向那些穿着铠甲的肢体和头颅。门道狭窄的空间使得他们几个人能暂时挡住这群哐哐作响的亡灵军团。
但这些亡灵毫不留情，而且比他预想中那些没有意识的空壳要狡猾得多。它们投掷长矛、小刀和剑，最后甚至把肢体和头颅都扔了过来。它们爬上墙壁，然后朝防御者们扑下来。一名圣殿骑士喉咙被剑刺中，不得不由一名守卫替换他的位置，而这名守卫在钢铁的攻击弹幕下也没坚持多久。
没过多久，一阵骚乱出现了，那名死去的圣殿骑士和守卫又站了起来，扑向那些轻甲的游侠。与此同时，哈西瑟的尸体穿过缺口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那根刺穿她头颅的带血的长矛。
就在加兰觉得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房间周围的墙壁传来一阵轰鸣声，突然，一群身着铠甲的身影从墙壁的壁龛里朝他们冲了过来。阿尔瓦里的前线崩溃了，因为提亚克林去后方防御了。
加兰的世界变成了钢铁与死亡交织的漩涡。挥砍、格挡、闪避、突刺。此刻这些就是最重要的事。他没有别的想法，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慢慢地回过神来，只察觉到周围疯狂的动静已经停止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
他眨了眨眼睛，看清了提亚克林、翁杜恩、杰弗伦以及一名孤零零的圣殿骑士的身影，那名圣殿骑士闪亮的银色铠甲上沾满了他昔日战友的鲜血，已经变成了深红色。
这么少人？加兰仍有些恍惚地想道。
在那一堆堆破损的铠甲和散落的骨头中间，躺着凯拉赫和艾瑞利安，还有太多其他的人。
阿克拉尔穿过缺口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三名游侠。看起来他们退到了相对安全的隧道里。加兰没法责怪他们。在这个时候失去战斗护理者那可就糟透了，而且一旦战斗变得太过激烈，就算是受过战斗训练的治疗者能做的也很有限。
“进展挺顺利嘛。”回来的游侠当中，伊什内一边说着，一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片狼藉。
翁杜恩一言不发，用他短剑的剑柄砸向伊什内的牙齿，那名阿尔瓦里向后倒去，嘴里吐着血，骂骂咧咧的。
阿克拉尔走上前去给那名游侠疗伤，嘴里念叨着：“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伊什内。”
片刻之后，奥拉戈尔从敞开的门道走进房间，嘴里叼着一只带钢护手的手。加兰松了一口气，用沾满鲜血的手臂搂住了这只畜生。他突然想到，要是失去这只格拉马尔金，他会比这些阿尔瓦里中的大多数人都要伤心。
他们走出那间满是鲜血的房间，走进走廊时，谁都没有说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在开场的这场战斗中，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战团四分之三的人。
最糟糕的是，他甚至都还没见到那个施展死灵魔法的家伙本人。她一直藏在这些亡灵当中吗？只要一支瞄准精准的箭就能消除这个威胁，但如果她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就没这个机会了。
在拐角处，又有一名游侠遭遇埋伏牺牲了。两个赤身裸体的骷髅从天花板上扑到他身上，在翁杜恩和提亚克林干掉它们之前，长矛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在那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眼睛扫视着各个角落，搜寻隐藏的危险。他们用这种方式预先阻止了好几次埋伏，然后一路下到了第二层。
在楼梯底部的宽阔走廊里，他们又一次遭遇了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亡灵。让加兰大为宽慰的是，这些亡灵大多手无寸铁，也没穿铠甲，比他们在巢穴入口遇到的那些要弱得多。它们很快就倒在了法术和刀剑之下。这很可能只是一次敷衍的攻击，目的只是想拖延他们的时间。
当他们在二楼的走廊上前进，击退第三波攻击者时，加兰透过一扇扇大铁门，看到一列尸体抬着一个石台。石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身披铠甲的身影。
他感觉到一股魔法力量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这只意味着两件事：鲁伊纳斯就在附近，而那个身披铠甲的巨人就是从他手里夺走它的恶魔。
加兰拔腿就跑，超过了提亚克林，挥剑砍开那些伸向他的干瘪的家伙。奥拉戈尔跟在他后面飞奔，用爪子和牙齿撕咬着亡灵。提亚克林大喊着加兰的名字。
门砰地关上了。
片刻之后，他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嗒作响的破裂声，同时伴随着一阵刺痛。他伸手到背后，从皮背心下面拔出一根刺进他后腰的细骨头碎片。
他身后那些抓人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骨头碎片和干肉碎块散落在地板和墙壁上。
奥拉戈尔舔着自己侧腹上的一处流血伤口，它那里也被一块锯齿状的骨头刺伤了。还有一块骨头从它的后腿处突出来。加兰赶忙过去帮它拔掉碎片。幸运的是，这只格拉马尔金的伤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但他的其他同伴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加兰看着幸存者们一边咒骂着，一边从脸上和身上拔出骨头碎片。这时，一阵窒息、咕噜咕噜的声音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翁杜恩瘫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喉咙。即便隔了这么远，加兰也能看出来，要是没有治疗，这个年轻的游侠撑不了多久了。但治疗是不可能有了，因为阿克拉尔就躺在他旁边，一动不动，身上被几十块骨头碎片刺穿了。
“你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翁杜恩。”提亚克林说道，他白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你做得很好。我真为你骄傲。”他举起了双手大剑。
杰弗伦伸手去抓提亚克林的手臂。“等等，没必要——”
双手大剑一次次挥下。加兰扭过头，干呕起来。
他用力撞向那坚固的铁门，肩膀一阵剧痛。门嘎吱作响，但纹丝未动。门后的房间里传来说话声，不过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让我来。”提亚克林片刻之后来到他身边说道，“萨特西亚的腋窝啊！我从没想过我会干这个……”他深情地用手沿着双手大剑的剑身抚摸着，剑上还沾着翁杜恩的血。剑身开始发出炽热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得加兰不得不把眼睛移开。
又是一声巨响，他看到提亚克林把固定门的钢箍砍断了。门向两边打开，露出一群排列在他们面前的死去的矮人。前排的是穿着破旧铠甲、全副武装的战士。后排的则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或者干脆没穿衣服。
在矮人们上方高耸着的就是那个恶魔，她那巨大的脑袋几乎顶到高高的天花板。像门一样厚的金属板覆盖着她身体的大部分。
她用森林语言说道，声音又大又沙哑，就像刀刃在磨刀石上划过的声音。“停下，阿尔瓦里！先停一下，咱们……”
他没听到她后面还说了什么，因为就在那一刻，亡灵们蜂拥而上。提亚克林挥舞着他那闪闪发光的双手大剑，那些身披铠甲的身影撞到剑上就碎成了一片片。加兰想上前帮忙，但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这位“选民”把那些亡灵的尸体变成了一场由破碎的钢铁和烧焦的骨头组成的旋转风暴。
恶魔的红眼睛睁大了，加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他意想不到的东西：恐惧。她把一个长发矮人的小身子捞起来扛到肩上，转身手脚并用，沿着一段陡峭的楼梯飞奔而下。
加兰突然意识到，这个矮人可不是像其他的那样是具尸体。她就是那个从温加伦逃走的、脸上有疤的死灵法师。就是哈西瑟警告过他的那个人。他之前让她逃走了，结果就导致了现在这种局面。
“站住，战斗啊，该死的！”他怒吼道。加兰这次不会再让他们跑了，哪怕要一路追到地下深处也在所不惜。
转眼间，提亚克林就把排列在他们面前的那一整列敌人都消灭了，只留下一个被加兰用“除妖之刃”砍倒的身披铠甲的尸体。
他头也不回，顺着楼梯朝那逃跑的两人追了下去。他没跑多远。
楼梯的尽头是一座横跨在地下汹涌瀑布上的桥。桥的另一边，隧道变窄了——实际上，窄得那个恶魔都过不去了。
她和那个矮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恶魔想把矮人推进隧道，但矮人站得很稳，抬头怒视着她，显然是不乐意。
其他人赶上了他，伊什内毫不犹豫地朝他们那个巨大的敌人射了一箭。接着又射了一箭。恶魔抬头怒视着他，轻松得令人吃惊地躲开了第一支箭。第二支箭，她伸手从空中抓了下来，在手指间捏碎，然后扔到了一边。
她又把矮人捞起来，轻轻地放在肩上，然后沿着瀑布后面的石壁跑去，爪子在石头上抓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在汹涌的水流后面，加兰能看到她黑色的身影，她蹲在桥下方的一个小岩架上。
“怎么？”提亚克林说，“你还在等什么，小家伙？”
加兰不需要别人再催促了。他助跑着从桥上一跃而下。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够不到那个岩架了。
然后他的脚碰到了湿滑的石头。他轻轻落地，迅速转身面对……天哪，她可真大。他都忘了她实际有多高了，就算和其他洞穴巨人相比，她也是个庞然大物。而且这身铠甲让她更显威严了。
他咬紧牙关。现在可不是害怕的时候。现在是复仇的时候了！
加兰朝这个高耸的恶魔扑了过去，“除妖之刃”呼啸着刺向她的喉咙。她这次死定了——
巨大的、长着爪子的手从空中把他抓了起来。她轻蔑又轻松地从他无力的手指间夺走了“除妖之刃”，然后把那把长柄刀扔了出去。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复仇的最大希望撞到岩石上，滚了一下，就从边缘掉下去消失了。
加兰在那紧攥着他的手中挣扎着，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大大的红眼睛，眼睛像格拉马尔金的一样是狭长的，此刻正愤怒地眯着。蹲在她肩上的矮人脸上也几乎是同样的表情。
“哦，是你呀！”恶魔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笑声，几乎像是抽泣，“看到你我一点都不意外。很抱歉我得这么做，但是……”
她提高声音，在瀑布的轰鸣声中，她的吼声依然清晰可闻：“我抓住你们的新手了！要是你们敢攻击我，我就杀了他。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人，但如果逼不得已，我也会动手的。如果你们珍惜同伴的生命，那就赶紧离开。别再来打扰我们。如果他真想要的话，我甚至可以把那根愚蠢的法杖还给他，放这个新手走。只要你们离开就行！”
加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他还没死呢？为什么一个恶魔要跟他们讨价还价呢？更重要的是，她说法杖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根扭曲却又无比耀眼的鲁伊纳斯绑在她的身侧。近得只要他能挣脱双手就能摸到。他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只要再往前一点……
他伸手握住了身边的骨制匕首。不顾一切地开始锯那抓着他的手指。
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紧紧箍着他腰部的手稍微松了一下。
一瞬间就够了。
加兰猛地抽出一只手臂，迅速向前一伸，快得像挥出一刀，拼命去够他法杖顶端的那个魔法物品。他心里已经准备好了法术。只需要轻轻一碰……
他的手扑了个空。
矮人低头怒视着他，把鲁伊纳斯举得远远的，让他够不着。她在恶魔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太轻了，加兰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恶魔咆哮着，把加兰夹在腋下，用力一夹。他的眼睛鼓了出来，挣扎也变得无力了。他喘不过气来。
太强大了。对他来说，这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
原谅我，努伊勒，他想。我觉得我们终究是没法有那个新手宝宝了。
加兰想起了他伴侣的脸，不是他离开时她那充满愤怒和恐惧的样子，而是抬头朝他微笑的模样。然后他又想起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那些他甚至比喜欢她的脸还要喜欢的部分。在等着她来回音谷与他相聚的这段时间里，他会想念这所有的一切的。他希望她不会真的以他的名义去实施复仇的威胁。
一道亮光闪过，然后提亚克林就站在了他们面前的岩架上，蒸腾的水汽从他闪亮的双手大剑上滚滚冒出，像披风一样笼罩着他。
“这可不是你最光彩的时刻啊，小家伙。”这位“选民”看着加兰说道，“真可惜，不过你已经错过机会了。”然后他抬头望去，他的眼睛似乎闪耀着正午太阳般的光芒，“至于你，小恶魔……这就是我的回答。”
二话不说，提亚克林向前冲去，他的剑化作一道光的幻影，被滚滚蒸汽环绕着。
加兰感觉自己被猛地甩到了一边。爪子刺进了他的肚子。他在恶魔的手中挣扎着，看到她的身体拼命扭动，试图——
她还是不够快。
那明亮的剑刃划过钢铁、肉体和骨头。恶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号。
然后他们就随着汹涌的水流一起坠落了，他和他的敌人一起，翻滚着落入了漆黑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