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百工堂包容百工
《董阿虎传》：……阿虎少有大志，格物致知，心正意诚，修身齐家。初任族匠头，便礼贤下士，夜追先知者，执手问学，谦逊乐易，遂收众心。……
董畯听到董固的话。
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让现场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
院外的吃瓜群众，看了一波爷孙吵架还嫌不够，继续等待着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看得见的人正在对看不见的人，口耳相传院内的情形：
“现在里面怎么样了？”
“老家主让石头现场改磨！”
“瞅瞅，那菽豆都泡上了！”
“那董先要怎么办？”
“一会就知道了！”
“董富会输还是赢？”
“谁知道呢！”
众人有现场解说的，有场外开赌的，有纯凑热闹喜欢八卦的。
其实磨是现成的，而且并不需要多大的磨。
只需直接进行石匠作业即可。
尤其是石头和他那一众弟子。
有人找来工具，然后现场开凿，改起来并不算难。
可能听到与自己前程有关。
没人偷懒，你累了我上，中间衔接紧密。
六个伺候一个磨，尤其还有石大匠这样的老石头人，还有啥不能搞定的呢？
要知道，直径四尺的石磨，要用牲畜拉动；
可是直径二尺以下的磨，人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一番操作后。
院内石匠石头已经按董先要求改好了磨。
董先指着新老两盘磨，慢条斯理地解释：
“王父，老磨与新磨，一试便知！敬安，回头可要将今天与王父商议的事记录下来，并做成契券，以成定论。”
这小子，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董建心中叹了叹气。
从前不是这样的。
董畯也摇了摇头，教不了呀，教不了了。
这小子，终究不是一路人，离心离德了。
这事一了，就要把他赶回矿上，免得看了不顺心。
董先继续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像极了改犁时的模样。
董富瞧得有些心惊肉跳，内心极度不安。
虽说钱有人代交，也看阿虎被打，但总感觉到自己不太安全。
自己像一块被老虎盯上的肉。
自己这个嫡出的，居然没有那个庶出的强。
整个事件，就连挑起事端的石大叔，都不是事件的焦点。
现场唯一会令人印象深刻的，就只有那竖子了。
尤其是他在面对王父步步逼迫，居然有勇气不认输。
这是在以前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甚至连王父都不屑跟他多说几句。
虽然灵丘曾经是个县，但现在只是平舒县的一个乡邑。
今天的事，无论好坏都不用多久就能传遍周边郡县。
乃母的，为这竖子扬了名。
而且还是拿王父苛刻的一面。
唉！
董富内心叹了一口气，此事一了，要再找茬可就难上加难了。
边上自然有人将两盘石磨冲洗好，用菽豆进行试用。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
结果也越来越明显。
新磨磨出的豆浆，粗粝少，磨得细，出浆多。
而老磨就，相反！
董先让益把豆浆煮开了，豆浆不多。
争论了一上午，嗓子也哑了。
是时候展现温情的一面了。
董先先将烧开的豆浆递给爷爷董畯，然后是伯伯和父亲。
最后是石匠石头。
并诚恳地说：
“石大叔，都是小侄的错，没跟敬安兄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石头看了看手上的豆浆，再看看新磨，有点不好意思。
董先接着说：
“石大叔，你的手艺真好，这么短的时间就可以把磨改好，如果不是您手艺出众，这豆浆也不会这么细腻，下次我还有有要麻烦您的哩！”
石头真是尴尬了。
说到底，今天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
人家爷孙俩，就为了他，闹得脸红脖子粗，要分道扬镳。
他用粗大的手挠了挠头，大声说：
“没事，贤侄，这次叔认栽，下次我一定按你的要求做！”
董先半开玩笑地说：
“下次再打造八区磨，可是要分我三成哦！”
石头挠了挠头，人家把这技法都传给我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左匠头，没问题，我石头服了！”
董畯看董先收服石头，知道这么一来，那族中的匠户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下次若是有人要从匠人内部搞小动作，也很难了。
这左匠头的位置，董先算是坐稳了。
因为最难搞的石大匠都心服口服了。
而手艺最好的相里器，早就被董先收服。
这些天一直在埋头改犁，希望能提高制作速度。
唉，从试犁到今天，才短短几日，这小子就完全接手了。
如此对待他，也不知对家族是好是坏？
那边董先可没空管老爷子的内心活动。
他笑了笑，对石大匠说：
“石大叔，您说的是哪的话。”
“我们之间，没有服不服的问题。”
“豆浆趁热喝，辛苦一上午，好好歇歇！”
“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您呢！”
这个态度与之前和家主董畯争论时的坚定果断，迥然不同。
边上的匠人都感到如睦春风。
这人，可能代表着未来他们的前程。
尤其是许下的承诺，大匠月钱六百，弟子月钱三百。
等于没活干时，也有钱拿。
而且年底还有二千钱过年。
更不要说送田送宅了。
于是看向董先的目光，也逐渐热忱。
如果董先开启冰鉴之眼，就会发现，原本属于工匠的绿蓝色，现在已经多数变为蓝紫色了。
董先继续把风头转向董富和董利，语带戏谑：
“多谢二位嫡兄，承惠二十万钱！”
又向爷爷董畯说：
“王父，两次共四十万钱，扣除买养匠田和匠户宅十一万钱，回头麻烦您将二十九万钱交给董固。然后让董固去办理田宅过户的事。”
最后又对董固说：
“敬安兄，记得将我说的整理成契约，给每个能接受的匠人讲清楚，愿意跟着我，便签八年长约。不愿意跟着，也不勉强，田宅算是我给大家的赔偿。余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签八年长约，因为董先不想重死，就只能抓住这八年。
这八年混得好，南可以一路南下，到海南岛，以此为基地，出海征服。
海南岛一年可种三季，离越南也近，可以找找占城稻。
占城就是原本日南郡象林县，永和二年被原象林县功曹区连率占族几千人攻杀县令，自称林邑王。
但不知海南岛今生叫什么。
好像是叫珠崖？还是儋耳！
据说是根据当地人特殊的体貌，而取的名。
那里只要不为了做假发伤害少数民族，就不会有大的问题。
在整个汉末三国时期，也算是比较风平浪静，几乎不受影响。
如果还是不行，就往北，到东北避难。
那里现在叫扶余。
提前开拓东北平原。
就是比较冷，工具也不行，唉！
总之要先解决粮食问题。
如果混不好，那就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说不定路边冻死的就有自己。
众人见事情有了结果，也纷纷离去。
一旁默默看着董先的相里器，他始终没有表态，但他目光不曾离开董先。
董先虽赢了试磨，但却输了家族。
家族是这个时代的底色，从光武帝中兴汉室，到察举制举贤辟才，无一不是家族的运作。
没了家族支撑，董先也很难立足。
然而，董先输了家族，却赢了匠人之心，同时也少了家族的牵绊。
在他看来，地方大族强取豪夺，不知收敛，进一步恶化生存环境，导致民不聊生。
也是汉以强亡的原因之一。
另外，董先相信，只要自己的商品好，不怕没销路。
只要自己能为家族解决困难，足够优秀，能令家族荣耀，那家族一定会重新接纳自己，毕竟血浓于水。
董畯在董建抱歉声的陪伴下，也和董富董利离开了小院。
在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拉过董建，耳语一番。
听得董建心潮澎湃！
原来老爹是存这心思呀！
儿呀，千万不要辜负你祖父的心血呀！
赵峰和祈干、束显想要留下来，但却没有好的借口。
看热闹总是如此，来得快，散得也快。
现场众人离开后，唯有匠人留了下来。
而且把董先围在中间，把董先头上那片天空都挡住了。
董先抬头，目光扫过眼前那一个个年纪比自己还大，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匠人。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
也知道安逸也离自己更远了。
“诸位，今天的事，发生得太快，我相信，二三子也要回去跟家人商量。”
“但今天答应的事，我董先，一定会做到，也一定能做到！”
众人不禁鼓起掌。
没见过八岁小孩这么嚣张的。
但，压力不是靠嘴上说说的。
相里器欲言又止。
董先捕捉到了这个。
他接着说：
“我骨折未好，恨不能上门一一拜访。”
“因此，若是有疑问，可留下与我细细商谈。也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随后又转向枝和益：
“为诸位准备温汤和草席，都站着，我要抬头说，太累了。”
说完哈哈大笑。
众人一听，也是，跟着大笑起来。
场面一下热络了许多。
在解答完众人的疑问后，匠人也急着想告诉家人新的变化。
只有相里器和石头留到最后。
“相里叔父，石大叔，有话直言便是，不必弯弯绕绕”
董先不客气，虽然只是八岁，但说起话来却令人不觉得。
“匠头，今天之事，委实失策，这五六十人的生计，匠头可有打算？”
相里器率先提出疑问。
他连左字都不加了，心中看来已默认只有一位匠头。
“相里叔父，先前让敬安为每个匠人整理个人简历，就是为了后面的安排。”
“有何安排？”
相里器和石头异口同声。
“我先问两位，石磨除了石之外还需要什么，犁除了铁之外还有什么？”
“木”
“对，越复杂的东西，越无法靠一项手艺来完成。”
“就如同这石磨和新犁一般，除了石，铁外，还需要木。”
“同样眼下匠户泾渭分明，不利我接下来的安排。”
“所以我打算创建百工堂，让各种匠人们联合协作。”
“希望相里叔父和石大叔能给予支持！”
“但……”
涉及家族传承的技术，相里器和石头怎么会听不出董先的意思。
至少要能等价交换，就是自己把手艺交出去，也能学到别人的手艺。
但前提是，大家都能无私。
否则吃亏的自然是像相里器和石头这样支持董先的大匠了。
“当然了，也不是谁都能进百工堂的，要心无旁骛，潜心研学，不计得私，还需有些基础的人，才能进百工堂。”
“百工堂，不局限于木、铁、石、革，还要能包容百工。”
董先看了看两人，让他们稍微有消化的时间，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枝和益，然后接着说：
“我被撞昏死后，在梦中见到一个世界，里面的车子不仅有铁，还有木和革，自己便能走动，天上有能飞的铁鸟，梦中发须皆白的仙人带我云游九州。”
“我想，这样的世界，这些手艺，你们一定也想要看看吧。”
“仙人让我看了许多书，但我却没有动手做过。”
“所以我需要百工堂，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熟练的大匠，来帮我。”
“如果没有大匠，我们便一起培养大匠。”
“大家一起努力，去实现梦中的世界，可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我们这代人不行，但一代接一代。”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百工堂。”
“就如同改犁和改磨一样，如果让我自己动手，我做不到，但我能把想法告诉你们，而你们慢慢摸索，总能找到成功的方法。”
“两位大匠，如何？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研究事物原理而获得知识，创造属于百工的世界？”
研究原理而获得知识！
属于百工的世界！
自己能培养大匠！
百工堂包容百工！
天啊，这小郎君的心有多大？
是梦中仙人给予的吗？
两人心绪既复杂，又震憾！
相里器想了想，决定再考验一下董先。
这就是他目前在新犁中遇到的问题。
“匠头，我先提出个疑问，眼下我负责新犁的打造，但最快也只能三天才出一把犁，而家主让我要准备一百五十把。”
“如此，我的时间都要耗在新犁的打造上，又如何能参与百工堂呢？”
石头听了，也把目光看向董先。
他明白相里器所说的情况。
那就是太依赖大匠，每件作品，每个关键细节都需要大匠把关。
补充问道：
“啥事都要大匠，可大匠就一人，如何分身，如何提高效率？”
对此，董先笑了笑说。
“这还不容易吗？！”
啥，这事容易？
除非自己的弟子们都是大匠，不然谈何容易。
“愿闻其详！”
两位大匠目光落在董先身上，像认真听课的学生。
“这事就要落在百工堂上。首先要统一度量衡具，统一每个部件标准。”
“其次要因材施用，不仅物料上的因材施用，人也要因材施用。”
“接下来则是采用流水作业，将犁分成几个部件，每个打造部件的人能把自己负责的那部份做好即可。”
“最后一定要检查，不合格则返工重做。检查后进行组装。你们可以回去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妙”
“善”
两人各用一个词来表达自己对董先回答的肯定。
“昔日始皇帝，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这才有了五湖四海交流无碍。车道往来，畅通无阻。”
“同样的，若是百工采用了相同的度量衡具，相同的标准，那么谁做出来的部件又有什么差别呢？”
“如此一来，已有木匠手艺的人，负责做木质部件，手艺好的做难度大的，手艺差的做难度小的，最后再组合成新犁。”
“因材施用，这或许就是正确用人的道理吧。”
两人瞬间被这样的念头击穿。
也许，跟着这个八岁的小郎君还能有更多的领悟！
两人一起下跪，行大礼。
“匠头，从今天起，我灵丘相里氏（我灵丘石氏），奉你为尊，唯令是从！”
一个身高八尺，一个短小精悍。
两个不惑之年，一个龆龀小儿。
而且是前者向后者行大礼。
这场面直把边上正在收拾的枝和益看得目瞪口呆。
董先打开冰鉴之眼，瞥了一眼，两亮红！
随后也不做作。
上前一手一个，将他们扶起来。
笑着说：
“那从今天起，二位便与我同心同德，共同努力吧！”
“请匠头放心，那余下匠户便由我二人劝服！”
说完二人还对视了一眼，用了点了点头。
“二位大匠，还有些事，一并劳烦二位！”
董先开始为新组建的百工堂，尤其是这两位百工堂的创始班底布置任务。
第一就是让两人要挑选人，进行文字记载，要可靠，品行好，而且能说会写，能算会画的内行人。
第二就是让两人给现在的匠人分等级，熟练的人，可以带四个新手，不熟练的人，只能自己干。
第三就是要打造统一度量衡具，制作统一的标准。
相里器想到当初改犁时，董先在地上画的三维透视图，只要在上面加上尺寸，那就一目了然了。
董先还特意把董固整理的个人简历交给两人。
让两人从中挑选有志于百工的人手。
董先推崇，最后将兴趣爱好和志向结合起来。
将自己的爱好做成自己的事业。
这样未来在工作中遇到困难也不容易退缩。
而且更有兴趣钻研。
最后董先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还要烦请相里叔父，多多打造让匠人称手的工具才是！”
“匠头，只是这百炼成钢，时间上怕是会延误。”
董先从前世的记忆中知道这主要是炉火温度问题。
而提高燃料温度，最可行的就是进行干馏。
如干馏木材制木炭。
而窑炉内燃烧木炭的温度就比燃烧木头高了好几百度。
另外采用物理活化法，还能制成活性炭。
而活性炭吸附的功能，可以除臭，甚至可以解毒！
此外干馏煤碳，可得焦炭。
煤加鼓风，温度在1700度左右，而高炉里的焦炭能达2300度左右。
而这就能融化铁水，冶炼合金，可以像铸铜一样，铸造更多铁具。
但这需要时间，需要给相里器时间。
又是新知识，新技术。
相里器和石头都大呼值得。
小郎君对新技术毫不吝啬，说给就给了。
自己还有什么手艺不能分享呢？
百工堂内的人，一定要好好挑选。
尤其是可靠，品行好，能保守秘密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当董固办完董先交付的事后，除了报告结果外，还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
家主让董建尽快带董先回矿山。
这边匠户的事才刚交待没多久，那边就要被赶回矿山。
这路程相隔近四十里，走一趟也要大半天。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董先的父亲董建，也没好脸色。
可想而知，董畯把压力传导到了董建身上。
只有祖母燕氏和母亲莫瑶，不曾说什么。
经历了生死别离，眼下，只要董先好好的就比什么都重要。
当他们带着新买的奴婢回矿山的那天。
董先依旧是骑着驴，枝和益依旧为他扛着拐杖跟在身边。
董畯特意让燕氏出了趟门，送了一程。
当然燕氏也不傻，她能挑中相里器当自己婢女的夫婿就证明她的眼光。
燕氏主要提醒董先，不管董畯如何，莫要忘了族规族训。
“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分家不分族！”
而匠人也自发前来送行。
为首的正是相里器和石头。
其次还有做车的车阿多，鞣制皮革的皮阿弱和烧砖瓦建房的房阿强。
十户匠户，最后都被相里器和石头劝服，一起拥护八岁匠头。
“诸位，我希望夏至那天能在矿山见到二三子，到时百工堂才算是正式开张！”
董建看到连相里器等人都支持董先，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父亲董畯的耳语，董先的决绝无情，让他这个谨守孝道的人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唉，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唯一的后代。
董建只能尽可能保持平衡。
若是如董固所说，这是父亲有意锻炼阿虎呢？
董建不知为何，头脑中突然出现董固说的话。
那我身为阿虎的父亲，不是更应该支持他吗？
这样吧，明面上我是父亲不能低头，可并不妨碍我让高柏和蒲冶二位大匠带人支持配合呀！
他需要啥，只要矿上有，就支持他。
这样总行吧！
总归是我的血脉，唉，成功不必在我！
但，如果阿虎能让自视甚高的相里器，甚至能让脾气臭的石头都服气，那之前在矿山的两年，为何矿山的高大匠和蒲大匠没有看出来呢？
董建心里又有疑问。
再看看吧，董建只能这么想。
还有那个百工堂是什么玩意儿？
而董先想的不一样，他打算拿些布帛，画些图样，作为百工堂开张的内容。
毕竟第一课，一定要有用，实用，又能让大家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