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脚窝在城中村出租屋那摇摇晃晃的塑料板凳上，正呼噜呼噜吸着泡面，手机屏幕冷不丁跳出一条政府通知短信。“遗产继承人”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他混沌的大脑，他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屏幕，手里的泡面“啪”地一下险些打翻，面汤溅到了他三天没刮的胡茬上。
“个、十、百、千……卧槽三百万！”兴奋过头的李大脚猛地起身，只听“咔吧”一声，可怜的塑料板凳不堪重负，裂开了条缝。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老家破旧的土房摇身一变，成了气派的三层小楼，老爹也不用再被哮喘折磨，能用上进口好药了。恍惚间，他想起上周送快递时，有个穿得人模人样像律师的家伙塞给他一个牛皮纸袋，当时他还以为是诈骗传单，随手就丢进了运河，现在想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大脚就翻出自己唯一一件没破洞的灰夹克，胡乱套在身上，揣着身份证，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社会关爱资金管理局”。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那一刻，他感觉幸福生活近在咫尺。可还没等他高兴太久，智能取号机那冰冷的机械音就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请证明您的左脚是左脚。”
“啥玩意儿？”李大脚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巴张得老大，像个哑巴似的半天说不出话。他机械地把左脚踏上扫描仪，刹那间，机器警报大作：“检测到疑似右脚！请到隔壁开具《左脚鞋油使用证明》。”李大脚气得满脸通红，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扭头看向隔壁窗口，只见一个大妈正对着手机屏幕，眉飞色舞地直播补妆：“家人们双击666，今天又帮群众解决了重大难题！”手机支架随意地压在一摞《右脚袜子颜色鉴定申请表》上。李大脚看着这荒诞的一幕，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心里暗自骂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在这充满荒诞的地方，档案室的老鼠都比公务员还“敬业”。李大脚好不容易凑齐十二份公证材料，满心欢喜地以为事情总算有了进展，可仔细一看，每张纸的边角都布满了细密的齿痕。“这是防伪水印。”管理员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腿上一只蜘蛛正不紧不慢地结着网。李大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出生证明被一只肥硕的老鼠拖进墙洞，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在空中挥舞着，想要抓住那只可恶的老鼠，却只能无奈地看着日期被改成了光绪年间。
等到第七次来管理局时，李大脚已经对这里的一切轻车熟路，甚至能闭着眼画出大楼的逃生通道。可保安却像一堵墙，又把他拦了下来：“领导说最近形象升级，得先买纪念品。”李大脚看着橱窗里标价的金镶玉“惠民工程纪念章”，以及旁边那行不起眼的“本产品与遗产发放无关”的小字，心里一阵绝望。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掏出信用卡，眼神空洞而麻木，机械地完成了刷卡动作。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世界狠狠玩弄于股掌之间。
顶楼会议室的水晶灯亮得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三百万现金在防弹玻璃罩里码成一座金山，那诱人的油墨香仿佛在向李大脚招手。他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就在这时，副市长的声音传来：“感谢企业家捐赠的镀金雕像！”李大脚猛地一愣，定睛一看，眼前的金山不知何时变成了市长的挥手雕像，自己狼狈的倒影，恰好卡在市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这是您的精神补偿。”秘书面无表情地递来一个搪瓷缸，缸底印着二维码。李大脚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楼，外面阳光刺眼，广场喷泉喷洒着兑了金粉的自来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那金光竟和他信用卡账单上的烫金字体莫名地相配。街头的人们行色匆匆，个个神色麻木，路旁张贴着“为人民服务”“共建美好城市”之类的标语，在这荒诞的场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大脚抱着搪瓷缸，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钱塘市的街头游荡。缸底的二维码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像是一个神秘的漩涡，吸引着他。鬼使神差地，他掏出手机扫了一下。
“叮”的一声，手机跳转到“新时代艰苦奋斗倡议书”页面。李大脚满心烦躁，正准备关掉，眼尖的他发现页面右下角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更多”按钮。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使劲戳了戳。页面跳转，一个名为“钱塘市社会关爱资金实时流向”的网站出现在眼前。
屏幕上，一串串数字如汹涌的瀑布般流淌。李大脚眯着眼，死死地盯着屏幕，当看到自己的三百万遗产被肆意瓜分，变成市长雕像的镀金层、广场喷泉的金粉、智能取号机的升级费用，以及那个莫名其妙的“形象工程优化基金”时，他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铁青，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双手紧紧地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整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他强压着怒火，注意到网站最下方有个“投诉建议”入口，点进去却提示需要先完成“公民素质测评”。看着那些离谱的测评题目：“你认为镀金雕像对提升城市形象有帮助吗？”“你是否支持用金粉装饰喷泉？”“你觉得智能取号机是否需要升级？”李大脚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选了三个“否”。果不其然，页面立即跳转到“您的测评结果不合格，建议重新学习《新时代艰苦奋斗倡议书》”。
李大脚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啪”的一声，他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可手机却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不仅完好无损，还突然弹出一个全息投影：“检测到用户情绪激动，已为您预约心理疏导服务。请在明天上午8点到‘心理健康促进中心’排队取号，预计等待时间：365天。”
愤怒到极点的李大脚决定去市政府讨个说法。他大步走到市政府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群冷冰冰的机器人就将他团团围住：“检测到访客携带违禁品。”李大脚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手里的搪瓷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这不是我的……”他刚想辩解，话还没说完，就被机器人粗暴地按倒在地。李大脚躺在地上，望着市政府的玻璃幕墙，看着自己的倒影慢慢扭曲、变形，最后竟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404。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
当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社会关爱资金管理局”的大厅里，手里还紧紧攥着智能取号机吐出的号码牌。广播里那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请证明您的左脚是左脚……”
李大脚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正在一点点消失，像是被这个荒诞的世界慢慢吞噬。他抬起头，望向大厅的镜子，镜中的自己正逐渐变成一尊镀金雕像，手指间还夹着那张沉甸甸的信用卡账单。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那尊市长雕像。此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这个荒诞世界的愤怒，有求告无门的绝望，也有被命运反复捉弄后的无力与不甘。但在这复杂的情绪深处，又隐隐透着一丝看透后的平静，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如同蝼蚁般在这个庞大体系中微不足道的命运。他轻轻地把搪瓷缸放在雕像脚下，缸底的二维码在阳光下闪烁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荒诞世界里，那些被掩埋、被忽视的故事，而他，只是其中一个渺小却又无比真实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