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奇怪的看着殷洪，不答反问道：
“这么晚了，你还来上香？”
殷洪在暗处跪的端正，并没有跪在中间位置，杨皎才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
求神拜佛，求的是自己，问的是本心。
他偏偏跪在了偏处，不与神像正视。
杨皎眉头幽深起来，难道殷洪做了什么违背师门的决定才这般不安？
殷洪低垂下眉眼，也不与杨皎对视。
“恩人的大恩大德，殷洪铭记，当年立下的誓言从不敢忘却一日，殷洪祈愿您与天地同寿，洪福齐天。”
“好端端的，提什么誓言？”
杨皎越看殷洪越觉得怪异。
还要再说什么，可殷洪已经将头磕向地，转身朝着神像位置再不动一下了。
她微微叹息一声：
“希望你做的决定都是对的。”
杨皎带着橘子走了，也没有回到神兽园。
就在关外，剥着橘子。
指尖轻轻一捏，橘皮破开的瞬间，一缕轻烟似的雾气升腾，空气中弥漫开橘子的清香。
杨皎一边想着殷洪的事，一边百无聊赖的捏着。
橘皮每绽开一次，月光下，都多出一团薄雾。
青牛哞哞哞着凑上来，杨皎顺势将橘子皮喂了进去，然后自己掰着橘肉吃了起来。
青牛嚼了一口。
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呸的就吐了出来。
脑袋上瞬间就被杨皎敲了一记，此刻这里杨皎是老大，可怜的青牛身边没有疼爱自己的太上老君，没有玄都大法师，只剩下这个凶巴巴的杨皎。
咕嘟一声将橘子皮咽了下去。
此时的蚊道人已经离得远远的。
她捏着鼻子嘟囔：
“蚊子不喜欢这个味道。”
是了，橘子上的油脂跟驱蚊水差不多，杨皎回神将手指擦拭干净。
拍拍牛牛的头，说道：
“自食其力，自己剥吧，不会剥就整个吞。”
“白瞎了那么多九转金丹，话不会说，人形还不会变。”
青牛刚将苦涩的橘子皮艰难咽下，看着地上那盘子堆积的橘子，舌头一卷。
嚼吧嚼吧。
还当是都是苦的，结果那橘子一入口，丰盈的汁水像是在嘴里爆炸开了一般，清甜的味道顺着嘴巴沁入肺腑。
明眸瞬间瞪大。
长卷的眼睫毛不敢置信的煽动几下，埋首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杨皎就坐在关外的云头上，看着广成子的帐篷烛火通明。
蚊道人枕着杨皎的膝盖，眸中不是星辰，是杨皎垂下来的青丝，她缠绕在手上，一圈圈打着卷儿。
蚊子不懂人情感的复杂性，只知道陪着杨皎。
这一夜未眠的人，何止这几个？
殷洪的手在那太极图上触及许久，天亮时分，才卷入了自己袖中。
帐外，是殷郊急切的说话声，他大步而来掀开了帐帘：
“洪儿，刚得到消息，玄都大法师此刻不在西岐军营之中，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殷洪望着天边一片橙黄，太阳升起了。
马蹄声重重。
刀枪剑戟碰撞出金属的磨耳之音。
一片搏杀。
广成子一身疲态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听着山那面的吼叫声，终究还是没忍下那翻涌逆流的气血。
嘴里俱是腥甜。
他忍着没吐出来。
眼眸颤抖着咽了下去。
而后，手伸进了袖口，那里面空荡荡的。
他沉默着又将手松了下来，
“殷洪，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这次了。”
师伯真的不知你偷了太极图吗？
广成子是给殷洪机会。
玄都大法师给的不光有太极图，还有爬犁……
殷郊指挥着大军突袭，孔宣派来相助的马善等人也在其中。
殷洪看着无数凡人死在他们手中，大喝道：
“战前定下过规矩，斗法归斗法，不可伤凡人！大哥，你怎么能对凡人出手？”
殷郊一手番天印，盖了数千周军在下方，瞬间被压成肉泥。
血肉模糊间，他面上的表情更加兴奋，回头望向殷洪时还来不及收敛嗜血的眸子：
“这些凡人都死了，看周军拿什么攻城！他们没了士兵，只剩下阐教门人就没有出师的理由了！”
殷郊辗转反侧了一夜，想出来的法子竟是要将凡人都杀了。
“周朝都没人了，看阐教匡扶谁？只有灭了周，成汤基业才不会陨落在我们手中。”
他狂喜的说道：
“我身上有紫薇真气，业力反噬不大，不过是些凡人，他们的死能让天下太平就算值。”
殷洪彻底对大哥陌生了。
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仁慈的大哥。
而后，殷洪抬起头来，看着天边不知何时出现却已经一脸沉重的玄都大法师，心中一紧。
昨夜，他们见过。
玄都大法师亲口告知了自己，太极图应该如何使用。
他在神龛面前跪了一整夜，盼着大哥能清醒，却不想，殷郊更加丧心病狂了。
青牛嗅到了玄都大法师的气息。
也抬起头来。
哞~
一声牛叫过后，杨皎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
“哞什么哞，给你吃橘子不错了，再哞揍你。”
杨皎就不信玄都大法师本事再大，还会牛语不成？
玄都缓缓落在杨皎的云头上，颔首扶了扶青牛的头，问道：
“昨夜跟师姐可有好好相处？”
杨皎腆着脸过来点头说道：
“相处的很好。”
“是吗？”玄都大法师促狭，却依旧看着青牛。
杨皎傲然，这牛还能告状自己昨天给他吃橘子了不成？
嘁！
她刚刚嗤了一声，那青牛所在之地突然一阵轻烟升起。
片刻后，竟然化作一个穿着青衣的小道童，头上两个发髻，长得白皙可爱，精致的鼻子上扣着一个小小的金环。
杨皎还没等反应过来这牛居然会化形，下一瞬。
小道童似十分悲苦的模样，跌跌撞撞扑进了玄都大法师的怀中，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
从玄都大法师的怀中抬起可怜巴巴的头，空出一只手指着杨皎，抽噎着说道：
“师兄，师姐昨夜打牛牛的头。”
玄都大法师回头看着咬牙切齿的杨皎，挽唇。
熟练的从袖子里掏出了竹简。
笔尖蘸了蘸青牛脸上的泪水，润了后，提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杨皎：……
头回见这么会告状的牛，手好痒。
手更痒的玄都大法师笔锋流畅，写的更快了，朝着青牛说道：
“嗯，你继续。”
青牛一听大师兄维护，告状的更加卖力了。
“还不给牛牛吃仙丹，虽然橘子挺好吃的，但是师姐给牛牛吃橘子皮。”
“牛牛好惨啊，师姐还骂牛牛白瞎吃了那么多金丹，牛牛再也不想下界了，牛牛要回兜率宫。”
玄都大法师写着，突然停笔，回头冲着杨皎灿然一笑：
“小师妹怎能这么对待青牛，他可是，有背景的牛。”
杨皎已经彻底没有挣扎的念头了。
耸肩呵了一声，
指尖勾起头发往背后自诩潇洒的一甩，而后表情终究没维持住，嘴角一瘪，双眼里闪动泪光：
“说吧，又给我加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