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阴森的囚窟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忽而睁开——沈寒听着脚步声，等人影来到了自己面前，才适时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季裁雪发红的眼睛和鼻头，他挑了下眉，倒没在这件事上多嘴，只道：“离冥府之门开启还有约莫三分之一刻的时间，等会出了囚窟，势必要碰上守在底下的那几个冥官。我们卡点出去，直奔冥府之门，不必与那些冥官纠缠。”
季裁雪点点头，他心里装着事情，走到洞口的一路上都颇是魂不守舍。直到被沈寒拦腰捞过，整个人呈一个倒“U”形被沈寒提起来，他才在短促的惊呼声中回神。然而沈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身影已如一支离弦之箭般飞出。季裁雪摇晃的视野里快速掠过了几位冥官染上惊愕的脸庞。而后他抬起了头，看向越来越远的十八洞面壁，本就通红的眼睛又增添进丝缕迷茫与悲怆。
沈寒能轻易察觉到那种笼罩在少年周身的、低落的情绪，却不作多言。说到底他只是受托或奉命而来，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全须全尾地护送回修真界而已，至于那些深远的感情、厚重的恩义，他无意了解亦无心插手。只不过在他看来，季裁雪既然已经来了修真界，那凡间种种都已成过往，对于追求心无杂念的修者来说，是早晚要舍弃的东西。
不过……
他瞥了眼已经垂下了脑袋，似乎在默默舔舐伤口的季裁雪，又很快移开了视线。
这小孩肯定没有意识到这点——或许也不会认同这点。
周遭的灵气波动变得越发强烈，季裁雪知道这是冥主下的禁制要解除了。飞驰间过耳狂风卷起他鬓发，他能听见夹杂在风里的、冥官们的声音。大概在冥府，沈寒的修为也被压制了，以至于他们的速度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快，他能隐隐看到那些追上来的冥官的身影。
在那些黑压压的、攒动的人影中，他瞥见一道略为眼熟的影子——是在密道中时，堵截他的那位冥官。他脑中掠过当时那位冥官怔愣的姿态，却仍未作多想，只惦念起为自己引走敌人的灵鹿来——它大抵已经回到面具人的身边了吧。脑海中一闪而过白衣人颀长清贵的身影，他思绪一顿，微微转过头问道：“寒哥，你认不认识……”
后半句话被揉碎在解禁时骤然传来的巨响中，漩涡般的冥府之门已然近在眼前，在下一次呼吸后，他眼前一黑，又一次跌进窒息的深海之中。
宛如历经一场漫长的、与梦魇的斗争，季裁雪撑开沉重的眼皮，望见深木色的、素雅的天花板。
他发了几秒的呆，而后忽而坐起，手脚的酸痛感终于被他方才开机的大脑接收，他差一点又要跌回到床上。
他捏了捏自己发软的手臂，一边打量了一圈这间陌生的卧房。现在大概是白天，亮堂堂的光擦亮了窗户纸，照出窗外的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头向窗内投来一眼。过了几秒，卧房的门被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是沈寒与江海海。
“裁雪，你终于醒了！”江海海快一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季裁雪额头，“嗳，真是吓死我了……醒了多久了？现在觉得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海海虽是担忧焦急，但也顾及季裁雪算是大病初愈，特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清晰地轻声道。
“除了身上酸痛，其他好像没什么问题。”季裁雪由着江海海给自己把了脉，听江海海这么说，自己好像出了大事，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沈寒带着他进入冥府之门那里，之后就像喝断片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我身上发生什么了吗？”
江海海眉心皱了皱，思忖着慢慢为他解答道：“你走之前我同你说过，凡人去到冥府会折损阳寿，这实际上是因为阴气入体……你出来时体内阴气极重，且久久不散，人也一直醒不过来。我怀疑是因为你在冥府待过太久，或者接触过阴气厚重的事物才导致这样，便给你下了几剂去阴气的药，好在是把你体内作祟的阴气驱掉了些。”
“我方才探了下灵脉，你身体里仍残留有一道阴气，这道阴气……似乎有些古怪，我方才察觉到它，它便消失了，多半是躲到了另一处。”江海海眉目间酿着丝缕担忧，瞥见季裁雪苍白的脸色，他又默默收敛了神情，安慰道，“你现在能醒过来，便是好事……我听闻你尚未辟谷，我给你拿着吃的来如何？”
“麻烦海海了。”
季裁雪朝江海海点了点头。待江海海走出房间，他才转移目光看向屋中的另一人。沈寒仍是那身黑底金纹的劲衣，不过先前在冥府见他时看到的他衣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季裁雪出神的这片刻里，沈寒先开了口：
“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季裁雪愣了下，他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又听沈寒接着道：
“江海海用药把你身体里的阴气去除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他却无能为力，还得等昙霜仙尊回来看诊。”
“所谓的‘阴气厚重’之物，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冥主。你说他对你抱有敌意，那他完全有可能在你未察觉的时候把阴气种进你体内。”
提及冥主，那种森冷诡谲的感觉裹挟着恶意自回忆中涌来，微微刺痛他的神经。他按了按眉心，道：“是我太大意了，冥主他……我想他多半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离开他的宫殿，因此以为逃出宫殿时就不会再受他威胁。”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沉吟道，“现在想来，或许他一开始便做的是两手准备——即便我逃过了冥官的搜捕，只要我一直被困在冥府，潜藏在我身体里的阴气就能持续侵蚀我的身体，那我就……迟早会死在冥府。”
若是死在冥府，那就成了被冥主直接掌控的亡魂，那他恐怕就再也逃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