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别墅
孟衍把轻轻晕开了茶叶的瓷杯递了过去，脸上还是标准的微笑:“尝一下吧，上品的毛尖，应该是你喜欢的味道。“
范重原不客气的接过茶，掀开茶杯闻了口香气，铁青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但是该数落的话却是一句没少。
“从我进门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你很压抑，你很烦躁，你很难过。“
范重原两手手指相扣放在桌上，紧紧盯着他:“孟衍，我需要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心理状况才会如此糟糕。“
孟衍转开眼睛:“没发生什么……好吧，之前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我自己能想明白的。“
范重原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就十分确定说道:“一定是与你前段时间说起的那个人有关吧？“
孟衍没有出声，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范重原算是大概明白了。
虽说这种情感问题他确实算不得专家，但情感问题一旦发展不好，很容易就引起心理问题。
孟衍就是这么一个容易钻牛角尖偏执而不自知的人。
范重原吹开漂浮在表面上的浮沫，放松身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值得谈心的老朋友，而不是需要正经应对的心理医生。
范重原的眼神太有实质性了，孟衍几乎无处闪躲。他垂着眼，开口:“范医生，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里，有一句很出名的话。“
范重原想了想，“Ithinkloveisatouchandyetnotatouch？“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孟衍抬眼，“有很多的翻译，不过我更喜欢这个版本。“
范重原叹了口气，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凝重:“孟衍，你还是陷在以前的事情里，一直没有走出来。“
他探过身体，严肃说道:“上一辈的犯下的错误，与你无关。“
孟衍闭眼，“可我的存在，毕竟是个错误。“
范重原哑声，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
“挺好的。“孟衍睁开眼，范重原仔细看了看，在里面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情绪。
无波无澜，平静极了。
“我一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替我做出了选择，这样，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比起相互靠近之后，再因为他那些难堪的过去和不可避免的消极情绪所伤害，还不如一开始就离得远远的。
反正他早就做好了孤独一人的准备。
现在知道邢瑜其实一开始便心有所属，就不用再给自己一个时时侥幸的幻想，摇摆不定，害人害己。
范重原走之前，再一次建议孟衍去医院开药治疗，孟衍认真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
范重原知道劝不过他，翻来覆去叮嘱了一番一旦有任何情绪失控的迹象，一定要联系他，不要硬撑着。
孟衍点头称是，送医生走出门，回来的时候，阿姨把桌上的清茶已经收走，换了一杯蜂蜜水。
孟衍道了声谢，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也跟着空荡荡起来。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实在是无聊，他躺在沙发上，一向少眠的他，这一次居然睡着了。
在梦里，孟衍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土砌的泥墙。
光线十分昏暗，门外射进来的一缕光中，可以看见明晰的灰尘飞舞。
乡下一般都醒得早，孟衍伸了个懒腰，走出门的时候姥姥已经把要晒的谷子摊在了地上。
“我来吧，姥姥。“
孟衍走过去，结果老人手中的犁，笑出一口白牙，除了中间那一颗，他现在正式换牙的年龄，说话还有些漏风。
他能够感觉到，这几天妈妈和奶奶似乎都不太高兴，家里的气氛总是低沉得让人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七岁了，力气更大，个子也更高，可以帮忙干活。
学堂里的老师都夸他，说他以后一定会大有出息。
他还记得第一次捧着奖状回来的时候，妈妈欣慰的眼神，那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拿更多更多的奖状！
柳奶奶看见他，眼神还是如往常一般慈爱，但总像是隔了什么东西，雾蒙蒙的，不太清楚。
“小衍啊。“柳奶奶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你了，你送到了更好的地方，你一定不要怪我们。“
孟衍歪着脑袋，没有听懂，不明白的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柳奶奶是这样回答的:“也许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
一切变化就是从那个早晨开始的。
可是孟衍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的认知中，妈妈和姥姥就如同这柳家村的山水一样，保护着他，滋润着他。
永远不会改变。
“小衍。“
忽然有人叫他，孟衍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
四周像是水波晃荡，一切景象都消失了，尽头站着的，是他久未见过的妈妈。
孟衍像是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跌撞地跑过去，嘴里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
跑到柳洁身前，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妈妈！“
忽然，一切黑暗散去，柳洁的身后，出现了一条山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层层叠叠。
这是从柳家村往山下走的路。
柳洁没有说话，牵起他的手，沉默地往前走。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他想起刚刚出发前姥姥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柳洁牵着他，一直没说话，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一座漂亮的大房子前。
柳洁停下了脚步。
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去吧，我不要你了。“
孟衍的眼睛里瞬间就充满了泪水，他拉着柳洁的手，哽咽道没有了力气。
女人想挣开他，孟衍就死命抓着，“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了。“
柳洁停下脚步。
他们的声音太大，已经有不少人打量过来，孟璋打开门，正往这边走。
柳洁挺直腰杆，使力挣开孟衍的手，狠心道:“因为妈妈不喜欢你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顿了一下，努力克制住回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