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循着记忆，飞至药瓶掉落的地方，落地的刹那，一眼便瞥见地上鲜红的印记。
她急切地抓起药瓶，用力倒了倒，瓶口却空空如也。
她分明记得，药瓶原来是满满当当的。
“对了，被打掉了，撒在地上了。”梅花稍稍定神，立即趴在粗糙的沙土上，开始仔细翻找起来，就连沙砾之间细小的缝隙都不放过。
可是，到处都不见丹药的踪影。
没有？
为什么没有？
百里言卿到底吃了多少颗？
他怎么能如此不顾后果，吃那么多！
就在梅花的情绪即将崩溃时，终于，在一根枯萎的草根下面，发现了两颗丹药。
想都没想，她迫不及待地将丹药塞进嘴里。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与此同时，骨骼深处莫名泛起一阵隐秘的疼痛。
梅花匆忙揉了揉被沙土迷住的眼睛，甚至都没顾得上看身后一眼，便朝着百里言卿的方向极速飞去。
得益于灵力的补充，她明显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几息之间，梅花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她人尚在半空，目光便直直地锁定在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百里言卿身上。
刹那间，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言卿！”
落地时，梅花的脚步太过急切，身体因惯性向前疾冲，一个趔趄，磕磕绊绊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然而，就在梅花即将触及到百里言卿衣角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隐匿在空气中的雾气，竟突然化作数道绳索，绕过树干，猛地将百里言卿拖拽走。
梅花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
凛冽的剑气，一往无前，精准地斩断了那些桎梏。百里言卿随之掉落下来，梅花一个利落地翻身，飞身而起，稳稳地将他接住。
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人，梅花神色紧绷，双臂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百里言卿！百里言卿！醒醒！”她的声音颤抖着，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梅花的脸色灰败下来，双手难以自控地哆嗦着，缓缓伸向百里言卿，想要探一探他的脉息。
就在这时，白昭从雾气最为浓郁的地方现身，眉梢上挑，悠悠地开口：“终于死了吗？”
即使在雾气的笼罩下，白昭的面容也白得近乎诡异，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神情中的戾气。
他森冷的目光落在百里言卿的身上，像是在看一件无用的物件。
“好可惜。我本来还挺中意这具身体，打算留作备用的。可如今他筋脉尽碎，修都修不好，只能扔掉了。”
说罢，他忽然移开视线，与梅花四目相对，话锋一转：“不过，一千年的元神，拿来当个开胃小菜倒也不错。”
“白昭！”梅花从齿缝间狠狠挤出这两个字，旋即毫不犹豫地提剑，迅猛冲向对方。
可白昭仿若未觉，不闪不避，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原地，任由梅花的剑直直没入他的腹腔。
梅花眼中杀意翻涌，手腕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似要将恨意都倾注在这剑上。她旋转着手中的剑刃，在白昭的体内搅动。
下一刻，白昭却陡然出手，一把手握剑刃，骤然发力掰断了那柄刺入体内的剑刃。
紧接着，他顺势握住梅花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将那断裂的剑身，狠狠插进梅花的肩膀。
“唔。”梅花发出一声闷哼。
听见这声闷哼，白昭脸上浮现一抹扭曲的快意，缓缓凑近她的耳畔，呢喃道：“要痛，那就一起痛。毕竟，你痛起来的样子，实在是让我赏心悦目。”
“啊啊啊！”梅花低吼着，双手紧紧握住断剑，不顾伤口的撕裂，生生从自己肩膀上拔了下来，而后猛地挥向白昭的脖颈。
白昭迅速向后闪躲，瞬间拉开与梅花的距离。
他看着梅花举着断剑，眼神凶恶，又感受到她周身的灵力紊乱且大量涌动，不由得冷笑一声，“怎么？你也要和你那个徒弟一样，用那个杀招？”
顿了顿，他语气冰冷，威胁道：“你可要想好了，如今你连灵力都无法完全掌控，若是用了这一招，就会和你的徒弟一样，全身灵脉尽断而亡。”
然而，梅花眼中的坚毅未曾褪去半分。“至少我还有一次机会。我会把握好这次机会。”
白昭见状，眼神幽暗下来，隐隐浮现杀意。
他猛地身形一闪，毫无预兆地朝着梅花突袭而去。
速度之快，周遭的空气都被撕裂出尖锐的呼啸声。
就在他快要近身之际，突然，一道人影凭空闪现，挡在了他的面前。
白昭目光一缩，大脑还没来得及发出指令，胸口便陡然泛起一阵彻骨的凉意，一把长剑直直捅穿了他的胸膛。
白昭双目圆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脸上的肌肉因震惊而微微抽搐。
他怒不可遏，用力抓紧对方的衣襟，面容狰狞，喝出对方的名字：“百里言卿！”
随即，他汇聚全部的力量，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猛地将百里言卿打飞出去。
当梅花看见百里言卿出现时，欣喜还未涌上心头，就被眼前的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全身冰冻。
只见百里言卿如同一片被狂风席卷的落叶，朝着她撞击而来。
“砰”的一声沉闷巨响，梅花竭力才勉强接住了那道身影。
百里言卿沉沉落入她的怀里，那股冲击力像是要将她的身体一同撞碎。
梅花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就看见百里言卿口鼻中，涌出大片刺目的血色。
“言卿……”她瞬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托住他的下巴，指尖颤抖，本能地想要用手接住那不断流逝的鲜血。
然而，那血还是液顺着她的指缝，全部漏了下去。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百里言卿的血好像一滴不剩地全部流光了。
梅花紧紧地搂住百里言卿，尽管内心早已慌乱如麻，却强撑着那一丝冷静，如同念咒般无意识地重复着：“言卿，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现在就能带你走了。”
说着，她迅速抓起地上的断剑，却在下一瞬，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她的手腕。
“别用天剑诀。”百里言卿用力摇头，气息微弱却又无比坚定。“我施了净灵咒，他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净灵咒？”梅花心下一怔。她从未听闻过这个咒术。
她的目光急忙转向白昭，只见他此刻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插在他胸前的剑正滋滋冒着青烟。
看样子令他十分痛苦。
“怎么回事？啊啊啊！”白昭的声音尖锐而惊惶。
“百里言卿！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眼见白昭突然挣扎着向前扑了两下，梅花的身体瞬间紧绷，握住剑柄，做出防御的姿态。
这时，一个轻柔的怀抱从正面将她环住，同时，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百里言卿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我会把他还给你。他会保护好你的。”
梅花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百里言卿环抱着，脑海中却一片茫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回想起他方才看似好转的状态，“回光返照”这四个字刹那间在她脑海中闪过。
心骤然一沉，寒意从心底蔓延，顿觉手脚冰凉。
梅花猛地清醒过来，急切地截断了百里言卿的话，想要将他扶起。“言卿。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们先出去！”
“不。来不及了……”百里言卿反握住梅花的手背，一声轻叹，让周遭空气都寂静下来。
他迟缓地将沉重的身体从梅花的肩膀上挪开，抬眸，盯着梅花那双湿润如同古井般的眼睛，喘息了许久，才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听不到那个答案了？”
闻言，梅花的身躯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狠狠压缩，酸胀感弥漫全身。
“我……”她的嘴角浅浅抽动，刚要张口回答，却被百里言卿伸手轻轻捂住了嘴。
“算了，我不想让你为难。”他缓缓垂下头，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好遗憾啊。我还以为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是我没这份福气。”
看着百里言卿低垂的，可怜的脑袋，梅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自责和悲痛，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言卿。”
“对不起，我本可以动作再快一些。”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我不该要求来这里的。”
“对不起……”
“不是的。不关你的事情。你不要自责。”百里言卿急忙摇头，手忙脚乱地想为梅花擦掉泪水。
可手上凝固的血渍一碰到泪水便会迅速洇染开来，变得脏污不堪。
不过才擦了两下，梅花那原本姣好的面容，就被他弄得花了一片。
百里言卿慌了神，觉得自己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他的梅花，真的很坚强。
以往无论遭受怎样的伤痛和挫折，都很少落泪。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心疼到无法呼吸。他眼眶一热，眼泪也止不住地跟着夺眶而出。
“别哭。梅花。我好心疼，你别哭。不要哭了。”百里言卿声音压抑得厉害，想碰又不敢碰，就只能紧紧地将梅花按在怀里。
“是好事。梅花，别伤心，真的是好事。”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把他还给你。我把你的北帝还给你，他那么厉害，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梅花埋在百里言卿的怀里，只能一个劲地摇头，哽咽着说：“我听不懂，言卿，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其实百里言卿也不懂。
他不过是一只小狐狸，前半生为了生存而忧愁奔波，后半生为了偿还恩情，浑浑噩噩地度过。
这样平凡的他，怎么可能是那位高高在上、主宰万星的北帝？
然而，就在方才昏迷的时候，那些陌生又繁杂的记忆涌现脑海，与白泽的对话也仿若就在眼前。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先前在上官筠的灵戒之中，他所看到的那些并非梦境，而是他自己识海深处中的记忆。
他一直以为的整个人生，不过是北帝湛星漫长岁月里的一段短暂际遇。
现在，到了真正梦醒的时刻，可他竟然会如此的不舍。
他只想要拥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独属于百里言卿在梅花这里得到的偏爱与优待。
他珍视与梅花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这段珍贵的记忆，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哪怕那个人是曾经的自己。
人怎么可以善妒成这样？
连自己都嫉妒。
百里言卿无奈地想笑，可紧接着，只觉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袭来。
真想就这样沉沉睡去，永远不再醒来。
他的头无力地搁在梅花的颈间，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与熟悉的气息。
还有潮湿的泪水。
“梅花，谢谢你能来……找到我。”【直到见到你的那一瞬间起，我的人生才真正有了存在的意义。】
百里言卿微微偏头，想要再好好看看梅花的模样，可眼前的视野却越来越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瞧见轮廓。
梅花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急忙抓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忍不住落泪哽咽：“言卿。你要留下我一个人了吗？”
“百里言卿……”她抽噎着，小心翼翼地问：“言卿，你可不可以不要睡……”
“梅花。”百里言卿努力集中精神，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声说道：“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得。”
“我不要两不相欠……我不是为了还你。”
“我百里言卿，是心甘情愿……为你的……”
直到感受到梅花似乎点了点头，百里言卿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默念：信徒百里言卿恳请北帝。
救我所爱之人。
度我所爱之人。
护我所爱之人。
此生此世，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