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利奇和剩下的德泰克人继续留在老村。
他们需要休整补给，而且还需要召集更多的兵力。
无论是继续追踪窃锤者的踪迹，还是应付即将到来的肯塔人的复仇，埃尔利奇都需要更多的人手和时间来准备。
至于维克多和那个女孩儿，埃尔利奇派了五个人护送他穿越阿兹萨尔沙漠去月牙湾。
一行七人，还有二十匹骆驼和两匹沙地马，携带了满满的辎重和淡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顺利抵达月牙湾。
当然，埃尔利奇之所以派这么多人，当然不只是为了护送维克多和那个小姑娘。
德泰克战士们还要在月牙湾招募一批人手，然后再回去支援埃尔利奇接下来的行动。
月牙湾是沙漠之地最大的港口，甚至比战锤要塞的铁砧港还大。
但这里跟佩萨绿洲一样，既不属于任何一个国王，也不效忠于任何一方势力。
不过月牙湾和佩萨绿洲那种一盘散沙，是由于处于四战之地，无人能够彻底主宰、当地人也没有足够的强权保护自身而被迫独立不同。
月牙湾是一片真真正正的法外之地。
他们自诩为自由人，独立于利尼维亚和那些沙地民族之外，但又同已知世界的所有种族都有联系。
因为那里是海盗们的圣地，并且在海盗王的契约下，再强大的国王也无法在此拥有王权，最凶恶的海盗也不敢行凶越货。
再加上往来的商旅，那里便成了水晶海东北岸最重要的港口和商业中心。
维克多抱着阿斯拉骑在骆驼上，小姑娘手里则拿着一个沙鹰头骨。
阿斯拉是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她终于和维克多熟悉起来，并主动说了许多话。
在他们民族的古语里，“阿斯拉”有“铭记、记念”的意思。
德泰克人认为那是护身符，希望持有者能够拥有鹰一般的眼睛，敏锐的察觉危险然后及时躲避。
阿斯拉很喜欢这个礼物，就像他们也很喜欢这个女孩一样。
但假如这里有一位沙漠地的古语学家的话，他或许会指出，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罕见的用法，“不忘仇恨的复仇者”...
在交谈中，维克多得知护卫队中名叫韦斯利的士兵也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只可惜他一直跟随着埃尔利奇大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还有雷蒙德，他是所有人里最年长的，可却是唯一一个没有结婚的，他管那种事叫“温柔的枷锁”。
当另一个德泰克战士问他老了打算怎么办的时候，雷蒙德哈哈大笑起来，“老了？我可没想过我能活到老死的那一天...”
虽然空气中充满快活的笑声，但雷蒙德的话还是有点突兀。
就像一片萧瑟荒凉的沙漠里，往日只有半遮半露的骸骨和枯黄的风滚草，今天却冒出一队有说有笑的旅人一样。
为了避免中暑，他们一般只在早晚行动，白天有太阳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躲在阴凉或帐篷里休息。
但走到一片峡谷口时，明明太阳的余晖才刚刚消失，雷蒙德便要停下来扎营休息。
他是这里年纪最大，也是经验最丰富的游牧民，在这条路上走过的次数也最多。
“前头的峡谷里有沙虫，那种虫子会突然从你脚下钻出来，眨眼的功夫就扯掉一条腿。”他故意吓唬第一次来此的韦斯利。
“不要觉得在沙漠里断了腿还能活，我们只能丢弃受伤的人。”
雷蒙德的话让快活的空气消失，就连阿斯拉也跟着害怕起来。
她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不哭不闹，但维克多看得到她攥紧小拳头时的紧张。
“不过没事的小东西，它们只在晚上出来活动，我们明天白天顺着岩壁下的阴影就能很快地走出去，你会很安全的。”雷蒙德过去逗了逗阿斯拉。
维克多看得出中年人对这件事很有把握，刚才那些话只是故意说给他们这种沙地新人听的警告，或者说是警告性质的玩笑。
“我从这条道上走过十几回了，跟着我，保没事！”
然而意外，还是出现了。
雷蒙德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由于月牙湾的几家海盗势力躁动不安，那里的商人已经不敢过于深入沙漠腹地做生意了。
而这，也为沙漠地中游牧民族的困境多添了一份人为的焦虑。
几个月以前，就很少有商人和旅客从这里经过了。
没有往来的行人，就意味着没有他们丢下的残羹剩饭，自然也就没有跟随在后面捡拾的走兽。
同时这也意味着，生活在这里的沙虫，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新鲜的吃食了。
迫于饥饿和生存的本能，它们不再只有夜间活动，即使白天也会疯狂地捕食任何从这里经过的动物，有时候甚至一团重一些的风滚草都能引得它们从沙子里钻出来。
才走出去不过四五里的距离，走在队尾的骆驼就被沙虫撤掉一条前腿。
维克多只听见噗得一声，然后就是骆驼断腿后的哀鸣，以及货物散落的声音。
等他闻声回头，断腿处的血还没喷出来多少的功夫，沙虫就已经从脚下的沙土里消失不见了。
动作之快，维克多觉得自己从闻声到转身不过眨眼功夫，就足够让那怪物完成一次袭击，连它是什么样都看不清。
“快，那匹骆驼不能要了，赶紧上山！”雷蒙德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沙虫的袭击，虽然他确信沙虫一般不会在白天活动，但整个沙漠里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如此凶狠。
除了白天沿着阴影小路活动，还有一条路也能避开沙虫。
可商人们普遍不喜欢走那条路，因为崎岖的山路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而且还可能遇到杀人蜂的袭击。
沙虫虽然凶狠，但野生的沙虫都是单独行动，哪怕最密集的地方，也要走上几百米才能遇上一条。
而且沙虫耐饿又胆小，一次捕食能顶大半年，除非捕食和自卫轻易不会出来。
只要不遇上专门驯养这玩意儿捕猎的佛雷曼人，也别闲得没事去佛雷曼人的控制区附近瞎晃悠，有经验的老手都能轻易躲开它们。
但杀人蜂可不一样，它们动辄数以百计，几分钟就能啃光一匹骆驼。
它们不是在捕食就是在捕食的路上，虽说活动范围也因此更加广阔，但广袤的沙漠里只有这附近有阴凉的山洞和岩石供它们构筑巢穴。
若是不巧正好碰上一伙回巢的杀人蜂，它们可不会因为吃饱了就手软。
确切地说，这种东西永远也不会吃饱，就像蝗虫一样令人贪婪。
“先给火把抹上香膏！”雷蒙德从自己骑得骆驼的货物里翻出一个陶罐，并把火把的油布头往里一捣，然后再递给其他人要他们跟着做。
这样能够让火把燃烧时发出浓烟，也是在野外驱赶杀人蜂最好的方法。然而必须提前准备好，要是等看见杀人蜂再涂抹，那就根本来不及了。
维克多本想着他和阿斯拉用一根火把就够了，但雷蒙德依然递给他们两根。
“拿着，不然你会后悔的！”
维克多接过火把，涂好香膏，跟随着他们继续前进。
山路崎岖，继续骑在这些驮兽身上就太危险了，所以他们不得不下来牵着挽具步行。
雷蒙德走在最前面替他们开路，他必须仔细地观察每一处山洞和崖壁上凹进去的地方，谨防漏掉了一个杀人蜂的巢穴。
这种虫子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虫巢对它们而言就像国王的金帽子一样，虽然很丑，却值得用性命去守护。
一旦有人误入杀人蜂的巢穴附近，放哨工蜂会毫不犹豫地召唤同伴，并向入侵者扑过去。
要是遇到虫群...
但愿他们运气没那么背吧，雷蒙德只能这么祈祷。
然而总是一行人万般小心，还是有一匹马脚下踏空滚落悬崖。
倒是没惊着杀人蜂，却引来了沙漠中另一种凶残而有毒的掠食者——巨蝎。
维克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片沙漠里会有那么多如此巨大的昆虫，而且这些昆虫好像还都很喜欢吃肉。
“慢点走，巨蝎是靠触觉来捕猎的。”
他们只能再次接受又丢失一头驮兽的现实，剩余的货物出售后还足够在月牙湾雇佣到一船规模可观的水手，只是希望不要在路上再损失更多货物了。
似乎是巨蝎们吃下马匹后依然没有吃饱，在维克多等人走了半天功夫之后，它们竟然又顺着气味追了上来。
巨蝎的嗅觉也很发达，但它们却很少主动追击猎物，顺着其他动物留下的气味跟踪捕猎，这种事在沙漠地更是闻所未闻。
但在饥饿面前，任何生物都会做出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它们周身包裹着钢铁般的甲壳，巨大的尾巴比人的小臂还要粗，两只粗壮的螯钳能够夹断骆驼的腿骨。
虽然它们视力不佳，但体表被覆的绒毛能够感受到十几米外呼吸引起的气流，更不用说那根粗针状的蝎尾勾里还能够注射剧毒。
而且最糟糕的是，它们同杀人蜂一样，也喜欢群体行动。
“散开，快跑！”
面对这种敌人，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雷蒙德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让众人分开逃跑，希望蝎群只追逐其中一个目标，让全队的损失降到最小。
至于哪个是被蝎子们选中的倒霉蛋，就只能看运气了。
但好在，维克多和阿斯拉暂时不是。
他们骑的沙地马速度最快，巨蝎追上去体力消耗最大；作为捕食者来讲，这不是首选的目标。
不过在地形错综复杂的峡谷里，一旦分开再想聚集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而且马蹄的奔腾还惊扰一个杀人蜂的蜂巢，多亏了有雷蒙德让他们提前准备的火把，及时点燃后让那几只放哨的工蜂不敢靠近。
也幸而没有遇上大片归巢的蜂群，两人骑在马上跑了半天总算躲掉那些紧追不放的工蜂，这才捡回两条命。
然而这才只是困境的刚刚开始。
沙地马虽然速度快，但它携带的给养也最少。
维克多的粮食袋里还有不少肉干，而水袋里却最多只有两天的淡水。
沙地马也没有骆驼那么耐旱，两天之后找不到水源的话，他们就不得不放弃这匹马徒步寻找了。
如果过了四天还没找到什么东西的话，那恐怕...
但眼下维克多还不敢想那些事情，他记得雷蒙德说过他们要穿过峡谷，在南边的山谷口汇合。
他只敢尽可能地往南走，无论如何希望能够及时赶到那里。
......
兴许是迷了路，又或是走进了什么连雷蒙德都不知道的地方。
维克多分明看到，在悬崖小路的东边，还有一条通往另一处山谷的道路。
而在路口的不远处，就伫立着一座两层高的破烂木屋，脏兮兮的兽皮覆盖在房顶上，门楣上悬挂着几颗残缺的盘羊头骨。
雷蒙德吹嘘了一路他对于这条峡谷有多么熟悉，但维克多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这里还有一座这样的房屋。
维克多本来不想进去，但他既不知道这里距离峡谷出口还有多远，水袋里的水也已经快要见底。
无论如何，他打算去里头碰碰运气。
掀开打满补丁的门帘，维克多看到了屋里极为怪异的组合。
利尼维亚人、游牧民、精灵、矮人、恶魔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巨灵。
如果在别处，把这些人放一块绝对能杀到天翻地覆；如果再把他们的人数乘上一百，恐怕就能互相砍到天荒地老。
但此刻，就在这里，所有人都坐在其中和平地共处。
柜台后面的老板是个兽人，热情地招待着每一个客人。
直到维克多突兀地进来，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这里莫非是，天下大同的圣地？
“这里是人皮客栈，雇佣兵的天堂！”
一个看起来像是利尼维亚人的家伙看着维克多并不像佣兵，便提起手里的半月斧站在维克多面前说道。
那家伙身上的臭气，让维克多一度觉得他是不是从出生起就在粪坑里洗澡。
“我只想问路。”维克多也把手搭在剑柄上。
斧头壮汉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知道上一个来这里问路的人后来怎么了吗？”说着他显摆了显摆自己胯下的裙摆。
维克多倒是没看出这条破破烂烂的皮围裙有啥特殊的地方，除了特别臭以外。
“嗐，血斧大哥息怒，我替您给这小子讲讲这里的规矩。”
眼见两人就要在屋里打起来，一个瘦小的佣兵立刻站起来打圆场，赶紧拉了拉维克多的衣服，示意他出去。
但维克多同样不信任那个家伙，在他碰触自己衣服的时候立刻抽出长剑，吓得那人赶紧后撤两步以免被牵连。
而那个被瘦子称作“血斧”的壮汉，更是认为维克多的举动在挑衅自己。
他抡起斧子就要砸过去，力道之大直接劈烂了维克多身后的橱柜。
不过可惜就是太笨了，维克多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要攻击哪里。
维克多的躲闪彻底激怒了壮汉，但与他同桌的另一个兽人察觉出自己的同伴可能在战斗中不占上风，便也抄起狼牙棒准备加入其中。
“够了，这里是人皮客栈，和月牙湾一样是不能动手的地方，要打滚出去！”
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兽人老板转眼就变了脸色，铁青的表情再配上它那黑铁一样的肌肉，让它的话语绝对不只是耳旁风般的存在。
眼见血斧和他的同伙放下武器重新做回去，那个瘦小的佣兵先是笑呵呵地跑到老板面前替维克多赔不是，还递出了一枚银币替他说了好话。
待老板重新露出笑容，才回头再拉着维克多出去。
看见等候在门外牵着马的小女孩，那个佣兵先是愣了愣，然后又瞥了一眼维克多腰间的剑，在确认了自己没认错人之后，才笑着继续说下去。
“好汉有所不知啊，这里是我们这些佣兵接悬赏谈生意的地方，打进门起，处处都有黑话和暗语。毕竟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多加几个小心总没坏处。”
跟在佣兵身后的，还有一个罕见的巨灵。
维克多只在传说里听过这种生物，没想到它们竟然还真得活在世上，即使这可能也是为数不多的最后几个了。
但比起惊讶于巨灵上半身的强壮，和下半身幽灵般的烟雾，他现在还是更关心佣兵这么做的目的。
“嗐，您不是要问路嘛。”说着，佣兵的脸上笑出了褶子，几根手指还在那里搓捻了几下。
只是，要钱吗？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维克多谨慎地问他。
“从这儿往南，只有一处吸引人的地方，除了月牙湾，还能是哪啊？”
佣兵继续说道，“要是您真去那儿，价钱好谈，反正也是顺路的事儿，您花一份路钱，还能再送俩自带干粮的保镖，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儿啊！”
但他越这样说，维克多反倒越信不过他。
佣兵也看出了维克多眼神中的不信任，当然也读出了他眼里的犹豫，“嗐，这样吧，喏，我们的武器您收着，这回您可是放心了？”
“就是想顺路挣俩钱而已，咱干这行是谋财的，又不跟那伙人一样是害命取乐的。”说着，佣兵解下了自己腰间的弯刀，还掏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展示在维克多面前。
“三个银币，不能再多了。”维克多对佣兵的行情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三个银币是一名武装骑手一个礼拜的薪水，对两个步兵而言绝对是很可观的收入。
“五个吧，好孬我们也是俩人哩。而且我敢给您打包票，两天之内，保准给您带到！”
“三个。”
“行行行，就当交个朋友，四个至少八成新的狮头银币，一口价，成交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