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微微一怔，思绪瞬间被拉回到去年中秋之夜，那晚的月色格外明亮，那晚的酒也格外醉人。
“人间万象观，悲喜心自量……天意难作美，遍地草色黄。白骨露荒野，风云搅庙堂……”赫连良卿轻声吟诵，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项小满的心神为之一震。
“月华岁岁明，王朝世世昌……”项小满接着诵道，随后又喃喃自语，“是啊，何日正道扬呢？”
顿了顿，发出一声释然的笑，“我的确已经有了选择，不是吗？”
赫连良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仿佛两棵相互依偎的树。
“良卿，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项小满举起酒壶，对着赫连良卿示意，“来，干一杯。”
赫连良卿摇了摇头：“我可不会喝酒。”
“不喝怎么知道不会喝？”项小满不由分说，将酒壶塞到赫连良卿手中。
赫连良卿无奈，拿开盖子闻了闻，而后有些犹豫的扬起来倒了一小口，随即便被呛得直咳嗽。
项小满见状，不禁哈哈大笑：“原来你真不会喝啊？”
赫连良卿白了他一眼，把酒壶还了回去：“又苦又涩，真不知道哪里就这么好喝了？”
“又苦又涩吗？”项小满自己又灌了两口，脸色有些怅然，“第一次跟大哥喝酒，他跟我说酒随人心，心情好的时候，喝起来就是甜的，反之，就是涩的。”
“那你现在喝起来是怎样的？”
“喝不出来。”项小满摇了摇头，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叹道，“其实我今天已经跟大哥表明心意了，可是……唉，你猜他怎么说？”
赫连良卿看着项小满，没有问，眼里却带着疑惑。
“他说不够。”项小满说道，“散了席，我这脑子里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够呢？可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所以才跑到这儿来吹吹风。”
赫连良卿点点头，她去找项小满，到了他住的院子后，见他的房门大开着，床上却没有人，在村里寻了一圈才在这发现他。此时听他说起这个，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独自在这喝闷酒。
“你们今天都说什么了？”赫连良卿问道。
项小满随即便将酒席上的话复述一遍，赫连良卿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儿才说：“我好像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了？”
项小满眼前一亮，忙问：“什么意思？”
赫连良卿笑了笑，轻声说道：“你想捅破那片天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不接受他制定的规则，不愿因通缉犯的身份而隐姓埋名、远离亲友而已。”
“可纵观历史，真正推翻旧制开国立朝，尤其是建立大一统王朝的君主，哪一个不是文韬武略，胆识过人，志向远大，意志坚定，广纳良将，知人善任，胸怀宽广，爱护百姓……”
“你先等等……”项小满听得一阵心惊，连忙打断赫连良卿的话，“你说的这是皇帝啊，我只是想……”
“只想什么？”话语权又被赫连良卿抢了回来，“只想把天捅破是不是？可捅破以后就不管了吗？”
“这……”
“所以哥哥才说不够啊。”赫连良卿又说，“见识不够远，目标不够高，野心不够大，思想不够成熟，志向不够坚定。”
“你若真想改变些什么，就不能只停留在不满和反抗，而是需要有更深远的考量和更宏大的蓝图。”
项小满咽了咽口水，突然发现有些不认识赫连良卿了，心中暗自思忖，这难道就是皇室子弟与平民百姓之间与生俱来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吗？
他又扬起酒壶，却发现酒已经喝光，气恼的把酒壶往地上一摔，苦笑道：“既然有这么多不够，那我还造哪门子的反？”
“可你有一颗赤子之心。”赫连良卿的声音轻柔，如同涓涓细流，“你嫉恶如仇，遇到不公时会更加敏感；你纯真善良，看到苦难时会更加动容；你勇敢正直，从不会畏惧强权，敢于与之斗争；你胸怀坦荡，身边的朋友都愿与你交心。”
“你吃过苦受过罪，依旧豁达乐观；你经历过天灾也见识过人祸，仍然不屈不挠，这种种品质，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所不具备的。”
项小满微微一愣，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些看似平凡的品质，竟然会被赫连良卿如此看重。
“你知道吗，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多么难得。”赫连良卿继续说道，“它能让你在面对权力和诱惑时保持清醒，也能让你在遭遇挫折和困难时不失勇气，更能让你在面对百姓疾苦时不失同情。这些，都是一个领袖所必需的。”
“我……”项小满被赫连良卿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好不好可不是我说的。”赫连良卿笑道，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最缺的东西，项公都有，可你有的东西，项公却已经丢失了。”
“师父他……”项小满的眉头拧了一下，“良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师父的身份了？”
“娘告诉我了。”赫连良卿看着项小满，“可是，我不能告诉你，这是项公交代过的。”
项小满与赫连良卿对视，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无奈叹息：“唉，算了，不说就不说吧，等他回来，我自会问个清楚。”
赫连良卿见项小满没有追问，也稍稍松了口气，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项小满挑了挑眉：“什么？”
“有关哥哥的。”
“大哥吗？”项小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沉思片刻，微微一笑，“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能被你称作秘密的，定不是家国大事，那能是什么呢，想来也仅限于赫连家吧？”
他瞥了眼赫连良卿，也捡起几块石子抛向河内，淡淡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其实你们并不是亲兄妹。”
“你……你怎么知道？”赫连良卿顿时瞠目结舌，“是哥哥告诉你的，还是项公……”
“都不是，是我自己猜到的。”项小满又看了一眼赫连良卿，“有一次师父不小心说漏嘴，说不管大哥现在是何身份，曾经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皇子，可皇子是皇帝子嗣，而诸侯王嗣子应被称为世子。”
“后来，我又听贺先等人称呼大哥为殿下，而大哥也曾亲口对聂云升说过，与其说是遗族，他更希望别人称他为殿下，可赫连伯伯并不是皇帝。”
“另外还有一点，伯伯婶婶虽然也很疼爱大哥，可在这疼爱之中，似乎还多了一丝别的情感，直到我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才反应过来，多的是一丝尊敬。”
赫连良卿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他们都说你聪明，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