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过去的那些人，有些走了，再也没回来，有些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四合院里，像是绕了半天，才发现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其实一直都在。可他到底不是个喜欢说教的人，便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谁知道呢，叶子飘哪儿，都是风说了算。”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忽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李叔，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过来陪你晒太阳。”
李向前抬眼看着他，见他眼里的那股燥劲儿似乎更重了些，心里头多少有点明白了。他点点头，也没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路上慢点。”
年轻人应了一声，迈步往院门口走去，推开门时，风从外头灌了进来，带着些街上的喧闹气息，还有外头世界的味道。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门缓缓地又合上了一些，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铃轻轻响着，像是在诉说什么。
李向前坐在椅子上，目光还落在那片叶子上。风再一次吹过，它被卷了起来，轻轻地飘向角落里，最终落在一块青石板上，不再动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发现茶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茶壶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新的热茶，热气腾腾地升起，在阳光下晕开，像是一道模糊不清的旧梦。
院子依旧是那个院子，阳光依旧是那道阳光，风还在吹着，树叶还在飘，可时间，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又往前走了一步。
李向前捧着热茶，慢慢地吹了吹，眼睛盯着杯口升起的热气，思绪却像那袅袅的雾气一样，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那时候的院子还很热闹，树下摆着几张竹椅，院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甚至有时候还会凑一桌牌，吆五喝六的，热热闹闹。
他年轻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安生，整天在外头跑，回到院子里也总是匆匆忙忙，哪有时间坐下晒太阳？那时候的他，觉得院子是个歇脚的地方，可不会是久待的地方。他的脚步急，总想着外头的世界更大，总以为自己能走得更远。
可是人这一辈子啊，走得再远，最后总会想起最初的地方。
他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他刚从外头回来，站在院门口抖落身上的雪，抬眼一看，院子里已经围了一群人，几个孩子在雪地里疯跑，大人们围着火盆取暖，手里还捏着酒杯，喝得满脸通红。他那时候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是心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
那种感觉，他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就像此刻手心里这杯热茶，暖暖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安心。
“哎哟，李叔，还真是又在这晒太阳呢！”
院门口又被推开，一个圆脸的中年妇女探头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脸上带着熟稔的笑意。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才路过，看见你这院门开着，就想着进来看看。”
李向前抬眼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意：“你这嘴可真甜，难道我以前都是晒月亮的？”
妇女“扑哧”一笑，把布袋往桌上一放：“给你带了点点心，我家那口子昨天去铺子里买的，说是新出的，你尝尝。”
李向前伸手打开布袋，里面是几个白白胖胖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拿起一个，捏了捏，松软绵密，应该是刚做不久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家那口子最近忙什么呢？好些天没见着了。”
妇女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竹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还能忙啥？天天在外头跑，进了家门连话都不多说几句，倒是买吃的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李向前轻笑了一下：“说明他还是惦记着你的。”
“去去去，谁稀罕啊。”妇女嘴上嫌弃着，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
她看着李向前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忽然问：“李叔，你以前在外头跑的时候，是不是也整天想着回家？”
李向前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微风吹过，枝叶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年轻的时候，没想着回家，只想着往外头走，觉得外头的天更大，风景更多。可后来……”
他顿了顿，低头吹了吹茶水，继续道：“后来才发现，哪儿都不如这个院子安生。”
妇女听了，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才会天天坐在这儿晒太阳吧？”
李向前轻轻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风吹过树梢，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地上。妇女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拍拍衣摆：“不打扰你晒太阳了，我家里还一堆活呢，改天再来看你。”
李向前摆摆手，看着她走到院门口，推门出去。门“吱呀”一声，光影在门框上晃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半杯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可是他也没急着喝完，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院子里的一切。风吹树叶的声音，远处街上人们的说笑声，偶尔还有一两声猫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四合院特有的声音。
这些声音，李向前太熟悉了。
他伸手捡起桌上的一片落叶，指腹轻轻摩挲着叶脉。过去的那些年，像这片叶子一样，被风吹着四处飘荡，可最终，他还是落回了这个院子里。
天上的云缓缓地飘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像是岁月的一种温柔安慰。
李向前正捏着那片落叶发呆，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缓慢，带着一丝熟悉的韵律。他抬眼望去，只见聋老太太拎着一个篮子，从外头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身形消瘦，背微微有些驼，手里的篮子里装着几样新鲜的蔬菜，篮子在她步履间轻轻晃动，发出窸窣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