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这个话题，顾翎昭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相反，作为罪魁祸首的叶暻，神情语气却平静许多：“他日在京城害顾将军身受重伤，实乃我一人之过，不可饶恕。”
顾翎昭没有搭话，只是将目光偏向别处。
“今日我已为这件事向顾将军道了歉，但他似乎不曾因此而记恨于我。”
顾翎昭偷偷剜了叶暻一眼，心道，这个人怎么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大哥没有对这个事耿耿于怀，难道真的是因为心胸宽广？还不是叶暻做过的招人恨事情太多！先前的憎恶已经根深蒂固，后来这节外生枝的变故，不过只是三尺寒冰上的些许积雪，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你是当朝亲王、皇室贵胄，君臣有别，我们顾家好似也没有别的选择。”
“待泾阳这一仗打完，我会上奏再为顾将军请功，从前犯下的罪孽，我会尽力弥补的。”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不过还是多谢容王殿下了。”顾翎昭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缓声说道“东安若想激化你二人的矛盾，定然是要用我做筏， 可我如今活得好好的，我大哥必定也会以泾阳为重，只要……”
顾翎昭清澈双眸直直看向叶暻，意味不言而喻。
“怕我发难？”
“只要容王殿下顾全大局，一心抗敌，东安的谋算便不足为惧。”
“哪有那么简单，你都不信我。”叶暻似是平叙事实，但二人坐的很近，即便顾翎昭移开眼神刻意忽视，可鼻尖还是能嗅到那一丝丝的怨苦味道。
“我……”顾翎昭不是不能安慰他，可是话到齿边，那句“可以相信”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
凭什么呢？
好了伤疤忘了疼吗？可她的伤从未好过呀……
顾翎昭快速压下心里翻腾的情愫， 她不该被叶暻扰动心神。她身后还有哥哥嫂嫂，叶暻可以情绪多变为所欲为，但她不能随他一起舍本逐末。
“我不懂行军打仗，更没有资格插手军务。容王殿下，我的观点想法，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但你会怀疑我，会提防我，会在有坏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你是如此，顾将军只会更甚。”叶暻垂下眼，轻嘲一笑“这样看，对面的攻心之策实在毒辣呀。”
“给你”叶暻突然将手伸到顾翎昭面前。
顾翎昭低头看去，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个雕刻精美的黑玉哨。
“这是什么？”
“我将一支暗卫布置在了将军府周围，你只要吹响哨子，他们便会立刻出现，听你号令，拿着。”
顾翎昭接过黑玉哨，脸上的疑惑更重。
“外人都以为我与顾将军势同水火，皇兄甚至还特意派梁峥过来调和矛盾，对方的明谋已经亮出，我自然要早做打算。东安最善用阴毒计谋，若想逼顾将军与我彻底翻脸，最好用的办法就是在后院点火，我此前不知你在泾阳，所以特意带了这队人来，令他们暗中保护顾夫人。”
叶暻停顿片刻，观察着顾翎昭的神色，见她没有怀疑不屑的表情，才敢继续说道：“你在将军府，这队暗卫交由你来号令才是最好的，黑玉哨在你手里，何时何地，他们都能听你命令，若有其他要事，也可安排他们去做。”
“你思量得倒是周全。”顾翎昭握紧黑玉哨，道：“多谢。”
叶暻微微歪头，打岔道：“难得你如此好说话，我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口舌，才能让你收下。”
顾翎昭收起黑玉哨，实话实说道：“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听得懂你的话，倘使东安真的对将军府下手，我会拼尽一切保护我的家人。”
“还有你自己。”
“嗯，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死在泾阳的。”
“你......”
“容王殿下，你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嘛？马上要到申时了，你该出发了吧。”
“和我说话，真的这么累？”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暻觉得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翎昭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好似真真切切地耗尽了精力。
“不敢，只是怕耽误正事。”
“罢了，你快回去歇一歇吧。”
顾翎昭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方才那点疲惫骤然消散，两步并作三步就往门口奔。
然而就在手掌贴到房门的那一刹，她竟忽然听到了顾凌枫的声音。
“容王殿下可是在里面？”
“糟了糟了，我大哥在外面......”顾翎昭后退了两步，慌里慌张的就往内室跑。
“诶，你慢些，慌什么？”叶暻原本站在她的身后，还不等伸手去拦，她就已经擦着他“飞”了过去“慢些，小心摔倒。”
叶暻好似有那乌鸦嘴，话音一落，便听屏风后传来一声痛呼并伴随着“哗啦”的珠帘响动声。
“昭昭！”叶暻连忙跑过去，就见顾翎昭发髻上的两只步摇与珠帘丝线牢牢缠在了一起，而顾翎昭只得歪着头，像一只不小心撞上捕鸟网的小凤凰，横冲直撞想靠蛮力恢复自由。
“别乱动，我给你解开！”叶暻按住顾翎昭的肩膀，制止了她生拉硬拽的动作“不许再扯了，头发快掉了。”
“那你快来帮我解开！快点，千万不能让我大哥在这看到我！”
叶暻一边上手解着珠帘，一边耐心劝道：“我听到梁峥表哥把顾将军叫走了，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你静下神来，回头这些珠钗步摇都坏了，岂不是更不好交代？”
“对对，你动作轻些，这些首饰可都是嫂嫂送我的。”
“那你还胡来？”
“我也是吓到了嘛，万一被我大哥看到，光天化日我和你独自在房中相处，这、这后果不堪设想。”
“......能怎样？”
顾翎昭闷声说道：“自然是不能把你怎样，我就不一定了......”
“解开多少了？他们找不到你，还会再回来的。”
“就快了，再等等。”叶暻仔细找着帘上丝线和步摇镂空花纹间的交错位置，脑海里忽有时光倒流，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顾翎昭闺房中好像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只是那天，是他的莲花鎏金冠缠到了房中的帘幔的流苏上，而顾翎昭则是提心吊胆，一边抖着手去解流苏，一边观望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有人闯进来。
回忆温暖真切，他尚且记得那时顾翎昭红扑扑的面颊。
那时候，她怪他随便进她闺房、且走路不看路，足足半个月没再搭理他。后来去城外猎了只红狐，给顾翎昭送了一件狐皮大氅，这才堪堪了了此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猎狐狸的时候，刮伤了眼角，伤势太过明显，让顾翎昭只看一眼就心疼心软了。
蓦然涌来的旧时记忆，往往是先甜后苦。
叶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接受现实，他偷偷去瞄顾翎昭的脸色，妄图在她眼中看到几分因为回忆往事而产生的波澜。
但什么都没有，她的眼里只有焦急烦躁，仿佛置身于火海地狱，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好了，解开了。”
顾翎昭直起身，抬手摸了摸头发钗瑶，紧张问道：“我的发髻可还能见人？”
“较之前有些凌乱，但也不至于被人一眼看出问题，要是担心，我可以帮你重新梳......”
“不必了！告辞”
叶暻话未说完，顾翎昭已经掀开帘子，快步跑到了窗边，身形利落的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