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执念，前方全是坦途。”陈夏伸出手，“拿出来吧。”
李微愣住：“拿什么？”
“我的法宝。”
李微硬着脖子说：“宝物已落我手，从来没有送出的道理。”
“我不想杀你。”
哈哈，李微大笑，将宝物尽数拿出。
物归原主。
“你走吧。”陈夏说。
“你真的不杀我？”
陈夏不语，转身走开。
刚才与李微一通乱揍，停止打斗后，真气渐渐平复，身体稳定下来，顺利承接了金丹中境的力量。
与李微一番理论，越发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冥冥中，感觉自己与李微，是同一棵树上开的两朵花，都不幸落入污秽之地。
自己有各种机缘，越来越强大，但却都还没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颇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悲伤。
李微起身，环顾四周，沉思片刻，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爹娘在上，儿子出生没让你们享福，却带来灾祸，幸亏苍天有眼，大仇已报，你们也不要有遗憾了。”
然后又磕在地上。
“对不起了，诸位贤邻，我生来就是个灾祸，给家人带来死亡，给诸位也带来死亡。”
“我该怎么赔罪呢？我只有一条无意义的生命。”
然后站起来，离开李家老宅的范围。
“哈哈——”李微狂笑不停。
“若是能由我选择，我可能更愿意当一个普通的凡人，修个屁的仙！”
“做凡人，虽然寿命很短，还会为生活奔波劳累，但内心不会受到那样的煎熬。”
“诸位贤邻，你们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
“你们羡慕我踏上修仙之路，是因为不知其中荆棘遍地，到处都是陷阱，被所有人虎视眈眈，谋夺你的所有一切。”
“若非还有大事未了，我早就不想修炼了。”
陈夏看着李微的背影，以为他是要在离开之前，发表对村民的歉意，对往事的哀悼。
只是不知为什么，莫名感到一种绝望的情绪。
“哈哈哈——”李微继续狂笑，走入大石沟的核心区域。
地上一滩红血与黄土混合的斑块，以及一些碎骨。
想想不久前，那位王姓老者，领着陈夏三人来到李家老宅，说起当年李家被灭门的惨事，老泪涟涟。
却在李微不可控的爆发中，死在乱石堆。
在三位金丹乱战的时候，大石沟村这些不结实的房舍，统统倒塌，当场砸死、震死一半。
随后又被剑气杀死另一半。
不但没有活口，甚至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在仙家无情的伟力摧残下，凡人展现出极端的脆弱。
李微将身子一震，地上暗红色的土块被震碎，形成一团迷雾，笼罩全身。
“没意义，真没意义。”
从迷雾中传来李微的一声呢喃。
忽然，陈夏看到从迷雾中，喷出一片血雨，飞上半空，再散开成一个漂亮的半圆。
陈夏骇然喊道：“你在干什么？又在用什么魔道法术吗？”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莫非是要害我？
大石沟村的房屋人口，早已化为齑粉，被这突然落下的点点殷红沾染，形成一个个瘢痕。
迷雾渐渐散去，只见李微面容憔悴，凄凉地对陈夏笑了笑：“对不住了，吓了你一跳。”
又喷了一口血。
陈夏这才发现，李微的生机在迅速减弱，愣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李微竟然是在——自尽！
“你怎么……”陈夏惊骇地嚷道。
“没意思，呵呵。”李微身子摇晃着，眼神迷离。
修了那么多年的仙，听到的都是仙家苦苦求生，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从来没听过有人自断生机的。
陈夏震惊不已：“为什么？何必呢？”
李微斜着眼睛瞥了陈夏一眼，嘴角歪着，轻轻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我乃清净弟子，我不想以我不能接受的样子存在。”
嘴一张开，鲜血迅速涌出，话都有些含混，眼神极坚毅，但却迅速黯淡。
“他们因我而死，我赔他们一命，这样公平吧？”
陈夏苦涩地说：“你这又何苦。”
“我算好人吗？”李微眼神亮了起来，瞪着陈夏。
“你当然是个好人。”
李微的眼神再次迅速黯淡。
轰。
经脉尽断，血肉从身体内迸出，将周围数尺，染成一块巨大的红圈。
李微的身体失去支撑，缓缓倒下。
陈夏本能地伸出手，想要踏前一步，抱住已成血人的李微。
但是，就在手伸出时，感应到他的生机在那一刻断绝。
陈夏怔在那里，漫天血雨落下，手掌心握住的，只是一片温热的红血。
这是一幕怎么样的场景啊，他从未想过，修仙者一旦决定死亡，会死得如此迅速。
李微到底是放不下。
这又何苦！
……
吴忠桂呆若木鸡，不敢喘息。
如此景象，远远超出自己对“人”的认识。
这是魔道啊，不都说，魔道急功近利，最是怕死吗？
原来，像这样的魔道，也没那么可恶，内心还跟正直的人一样，存在善念，只是路走错了。
而且这种错误，并非自己的选择。
刚才陈夏说的那一番话，在吴忠桂的心里引起阵阵涟漪。
正道魔道，只是修炼方式的区别，并非人心的区别。
这话对吗？
反正都不能飞升，何必汲汲于此，这话对吗？
关航跟周锐，完全被震住了。
之前只觉得这李微情绪不稳定，现在才知道，此人不稳的并非情绪，而是生存的意志。
陈夏不知道关航、周锐二人还在远处，更不知道吴忠桂、汤秋的存在。
在大石沟村，有三伙人，眼睛全都放在地上那一滩殷红当中。
犹如五座雕塑。
天上的云也忘记移动，凝滞在一块。
整个世界似乎停止了运动。
忽然，阴风阵阵，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所有人都站在雨中，不想动。
任由雨水冲刷地面，冲刷心灵。
雨越下越大，将大石沟清洗得干干净净，那些触目惊心的红斑，尽数消失，露出了岩石的底色。
整个世界，恢复了清净面目。
良久，雨停了，陈夏叹了口气，迈步离开此地。
忽然，一道敏捷的身影，从远处飞过来。
强大的气息，瞬息即至。
“不要走！”
陈夏定睛一看，这位浑身湿漉漉的人，竟然是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