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殷素翻阅着金甲卫递送的消息，烛光忽明忽暗，光影投射在她的脸上，帝王的面容让人看得不真切。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烛台前，亲手将这书信一页一页烧毁。火焰不知餍足地吞噬着纸张，靠近火光本应是温暖的、炙热的，殷素却仍觉得寒冷，寒意冷到了骨头里。
她的好长姐派人刺杀自己的太子。皇帝闭目，其实她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殷知了，近乎忘记她的样貌。先太子曾经打马游街，少年人风流肆意，世人的目光好似皆聚于她一人身上。
殷素只比殷知小上五岁，而这相差的五年足够让百姓的目光凝聚在先太子一人身上。说不忮忌是假的，殷素誓要将一切做到最好，这样先帝才会将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
先帝育有两子，心偏长子，但也确实要承认幺儿能力出众。她就如同预料到之后姊妹倪墙一般，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立了遗诏，姊妹相争可以，却不可害其性命。
皇帝真的好羡慕长姐啊，母皇一生都在为她谋划，为她算计了方方面面，纵使殷知在这场权力相争的局里败了，但她依旧活的好好的，活在了母皇的庇佑之下。
“吾儿笑我仁慈，留下祸患。”皇帝身边再无其她人，她苦笑一声，“留下祸患啊！”
“长姐。”皇帝喃喃自语。
那几年先帝年近暮年，朝政也放权给两个皇子了。太子知与皇子素都有自己一派的支持者，先帝年富力强的时候，太子党居上风，而当先帝卧榻在床时，皇子素的党派越发壮大。
殷素自小便有才名，纵使成长在太子长姐的光辉之下。先太子还算优秀，在皇权的加持下显得更加天赋凛然，然而先太子若只是个普通世家子，这点才情就不够看的了。
可谁让殷知是太子呢！殷知即便是个草包都够世人吹捧的，何况还有些才情。
所以，当殷素崭露头角时，身边人皆劝她避其锋芒，可殷素不愿。当她写出世人夸耀的文章时，她那偏心长姐的母皇也会向她流露赞赏的目光。
母皇会说：“我儿才情卓越，当赏。”
朝臣赞她：“二皇子之才，如皓月当空，清辉洒落，令人心驰神往。”
殷素爱极了被世人追捧，渴望着被母亲关注。
或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注意着那个位置。
当她十五岁时，殷知被册封太子，殷素穿着朝服，向她的长姐弯腰行礼。
心有不甘却又无法明说。
漓朝王室的皇位多数都为太子承袭，毕竟许多皇帝这一生也就一子，就像殷素如今一样，当她死后，皇位定然是殷离的。
只可惜殷知她不是独子，她的竞争对手是殷素，而殷素的狼子野心从未掩藏过。
手足相残的事情在皇室时有发生，殷知早夭的那个孩子，就有传闻说是被殷素设局。
最终先帝还是不忍见两姊妹刀剑相向，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宣布传位于殷素，只愿她们别因着王位之争，伤了彼此的性命。
先帝偏心了太子知一辈子，眼看着她自己人之将死，太子知也再无力抗衡殷素，太子党苟延残喘，皇子党乘风而起。先帝不是傻子，她在最高的皇权上待了多年，当然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殷素会杀了殷知。
皇家担不起这样的丑闻，先帝吊着最后一口气，让二者有个体面些的结局。
而殷知与其党羽，被流放到穷乡僻壤，无旨不可入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渺躬，荷天地之眷命，承祖宗之洪休，兹于黄道吉日，践祚登极，继统大业。朕心惶恐，如履薄冰，然念及社稷之重，黎民之望，不得不勉力以承天命，勤政爱民，以光前烈，以启后昆。
自今日始，朕将夙夜不懈，以勤政为先，以节俭为本，广开言路，纳谏如流，务使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朕愿与天下臣民，同心协力，共筑太平盛世，使四海之内，咸享升平之乐。
钦此。
此诏书宣示中外，咸使闻知。”
帝王即位，万民朝拜。
那是殷素一生之中最如愿的时刻。
火光明暗交替，映照着帝王的脸。
信件已然被烧的一干二净，火焰之下的灰烬将皇室间的不堪过往掩盖。
殷素想着，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或许好人两个字从未与她沾过边。若不是先帝太了解她，她的前半生应该会犯下弑母杀姊之罪，如今，若不是仍有良知尚存，她怕她的手上都会沾染自己亲儿的血。
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先太子远在天边，然而皇帝从未有过松懈，殷素带着那份对母皇的恨意，无时无刻想将她最亲爱的长姐嚼碎了咽肚子里。先太子是悬挂在她头顶的利剑，知晓她所有的不堪过往。她当然知道先太子府邸的动作，她默许了一场针对太子离的刺杀。
“来人。”
帝王的暗卫头领听命上前：“臣在。”
“你再派几个暗卫暗中保护太子吧。”皇帝语调很轻，烛光摇曳，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是。”
——
殷离当然不知道她的母皇突然良心发作，又派了一堆人马暗中保护她。她因为途中遇刺便歇了个脚程，先太子府诚惶诚恐递了信件过来，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托给一个替罪羊，皇帝治了罪，就当是给太子的一个交代。
“无趣！”殷离眼神厌厌，一只手摆弄着袖口处她新找的袖箭，她目视前方，五指握住又松开，不远处一只觅食的小雀便倒在了箭下。
她轻挑眉头：“用着不错，赏。”
青梧在一旁拿了锭金子就递给了那巧手匠。
匠人连忙道谢，忙不迭退下。
“上路！”殷离跃身上马，玄色衣袍被猎猎暮风吹动，她那如金石相击的声音穿透云霄，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回荡在这空旷的官道之上。
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太子所带的赈灾小队就将抵达灾区，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殷离依旧对这段往事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