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起死吧
隋闲枝回来的时候，衣衫褴褛，脸上却挂着笑。
“今儿运气不错！找到一株挺稀有的草药，我明天去集上卖掉，你想吃什么？”
顾亿看着他：“打扰你许久，我明天要离开这里。”
隋闲枝脸上笑容僵住。
顾亿取出一把长剑，剑身用布匹包着。
“这是一把魔剑，榜上有名，你去黑市上卖掉，价格应该不错……
我目前身无长物，也只有这个，你的恩情，只能日后再报……还请不要嫌弃。”
隋闲枝没接：“那你的伤……”
这不是伤，是生气耗尽，寿元的问题，养多久都好不了。
顾亿摇了摇头，将剑放在他腿上，起身出了门。
初冬，又是晚上，大街上人很少，顾亿套了张福娃面具，慢吞吞走着。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女鬼忽然现身，“那是寿元丹！寿元丹！不比灵脉价值低，特别适合现在的你，你还回去干嘛？！”
要不是女鬼科普，顾亿还真不知这红果一样的东西是寿元丹。
续命的东西，价值自不必说。
只是……
她已连累星以至此，不能再要这关乎他性命的丹药。
城主府墙很高，守卫依旧拉垮。
顾亿很容易找到“热心人”帮忙。
“我问你答，”冰凉的匕首抵在小厮脖颈处，“若敢乱叫，就地重开！”
重开什么意思？小厮不是特别明白，但在“真理之铁”面前，他从来都是虔诚的。
“大人您请问，”小厮背对着顾亿，饱含热泪，“老爷的床，我爬了不止一次，连痔疮形状，都没人比我更清楚，关于他，小的知无不言……”
可惜，不速之客的目标并不是城主大人，听到痔疮还捶了他一下。
“哪个管你狗屁老爷，我问你……昨夜来你们府上的贵客，他房间在哪儿？”
“那位贵人啊……”提起那位美貌少年，小厮脸上浮现一抹痴迷，声音中带着可惜，“早走了！”
……
推开院门，隋闲枝并不在家，摘捡一半的药草被丢在地上，横七竖八。
“隋闲枝？”推开他房门，内里空荡无人。一张画布摊在桌上，开一半卷一半。
顾亿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两张熟悉的脸，一张真容，一张假面，都是她的。
原是六极盟的“通缉令。”
她脸上浮现一抹沉思。
屋后的草坡，恰好连接着一片密林，哪怕是初冬，树叶掉了大半，月光也难以照进。
一只老鸦停在光秃秃的树干上，黑洞洞的眼睛看向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黑影。
“你说的好处……当真……”
“他们什么时候准备好……她要走了……”
传音石那端传来一道粗嘎的声音。
“自然是真！堂堂……还能说话不算话，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你小子真是运气……”
“你先回去稳住她……这边一准备好……你立即……”
后面的，顾亿没再听。
她推开院门，径直入了屋。
女鬼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嗨，这小子，我还以为是活菩萨转世，原来是才看到六极盟告令！放着家里大馅饼不啃，天天去深山老林薅些不值钱的杂草，吃屎都赶不上热乎劲儿的蠢蛋玩意儿！……”
见顾亿低头打包，她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咱们先下手为强，将那小子杀了，这破地方也一把火燎了，还有隔壁三父子，也不要放过……你啊，早听我的不就好了，哪里有现在的麻烦，自以为是，现在可受到教训了？！”
顾亿不理她，将自己私物收入微尘，又留下一张纸条，转身出了门。
直到走到巷子口，女鬼才发现不对，惊讶道：“你干嘛？人还没杀呢？哎？哎？！”
顾亿脚步不停：“他虽因重利出卖我，但先前到底救过我一次，恩怨相抵，谁也不欠谁！”
女鬼骂道：“你有病吧？他会暴露咱们行踪，六极盟……”
“灵核已失，我现在不过一垂死老人，活一天都算赚的，有什么好怕的？”
女鬼被顾亿气得说不出话，沉默片刻忽然冷哼：“你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是要去找灵核。”
顾亿停住脚步。
那日与温长安相斗，因为不甘心，她从剑心抽出一道剑意，一半带着花枝飞走，还有一半留在体内，方便顺着气息去找。
剑心凝出的剑意，无论距离多远，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她都可以感应到。
这样隐蔽的事儿，本应该只有剑心的主人知道。
正要细问，大路那端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个人，都是灵师，为首之人有五阶，个个人高马大，身上带着煞气。
他们行快步疾，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巷口，朝西侧走去。
看方向，正是隋闲枝的家。
女鬼连连摇头：“啧啧，还来得挺快！可惜啊，迟了一步……”
见顾亿傻愣愣站在原地，开口催促道：“看什么？走啊，等找到灵核，将他们全杀……哎，你跑反方向了，蠢货？！”
顾亿才没有跑错方向，她只是觉得不对。
这三人是灵师不假，也确实来者不善，但若是冲着她来的，不该只是这种水平。
毕竟，那可是六极盟啊。
院中，桌椅板凳掀翻在地，隋闲枝躺在地上，身下是灵气稀薄已成烂泥的草药。
“贱人！给你选好的日子竟敢不来？！”一大胡子抬手甩了一巴掌，“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非要本大人亲自来请？老子就成全你！老五老八，将他按住！”
他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点头哈腰：“胡哥，老大还没用过呢，你就先……不太好吧……”
胡鹏眼珠子一瞪：“老子让你做就做，哪来的这么多废话？！老大还能为一个贱人杀了兄弟？！况且……”
现在的老大，可分不出心思在别人身上。
两个小弟不敢再劝，忙上前按手的按手，按腿的按腿，期间还不忘在隋闲枝身上乱摸。
胡鹏咧嘴淫笑，露出一口黄牙：“小美人，若不想死，就好好伺候爷，否则……”
隋闲枝脸颊肿得老高，害怕又恶心。
那晚他撕下六极盟告令，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毁坏画像，避免更多人看到，二则是想借着私毁公物的名义进牢里蹲蹲，暂避灾祸。
不想城主没派人来抓他，王霸的人也没有。
还以为侥幸逃过一劫，不想这些人还是没放过他。
幸亏那人已经离开，不然岂不是白白被他连累？
将手中纸条攥成一团，隋闲枝眼睁睁看着胡鹏脱下裤子。
眼看院中要发生欺辱之事。
一块石子不知哪里飞来，砸中老五脑袋。
他噌一下站起身，怒道：“是谁？！”
院中静悄悄，无人回应。
兴致被坏，胡鹏很是不悦，阴沉着脸骂道：“你他娘的鬼叫什么？哪里有人？”
话音未落，另一边的老八忽然跳起，捂着流血的脑袋破口大骂。
胡鹏站起身，一把推开两人，身体一纵，朝门口掠去，同时重重挥出一掌。
只听一声闷响，门板倒下，压住一只黑影，踹开一看，竟是一稻草人，脸上还套个福娃面具。
“什么人？！竟敢在你胡爷面前装神弄鬼？！”
胡鹏总觉得这面具有点眼熟，刚在来的路上，似乎看见一黑袍人也戴着这样的款式，因为对方身高不高，又瘦又小，他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加上天黑视野不佳，便未细看。
上前正要近看，身后忽然传来两声惨叫。
胡鹏急忙转身，冲入院中。
这一看，他脸色大变。
只见老五和老八仰倒在地，脖颈一道深深的割口，已经死了。
“是谁？！”
胡鹏怒吼一声，掌心聚集灵力，朝四周一顿乱轰。
掌风猎猎，院墙都被轰倒两堵，杀人者始终没有现身。
他气急败坏，转眼看见隋闲枝躺在地上，上前一把将人扯起，抬手就要将他脑袋捏碎。
忽然，一只手在他肩膀拍了拍。
嘴角勾起诡异弧度，胡鹏也不回头，反手就是一掌，同时抬起左脚，朝后重重一踢。
砰一声，重物坠地。
胡鹏转身，原本带着得意的狞笑僵在嘴边。
院中，老五的尸体散了一地，东一块西一块。
惊怒交加之际，一只怪脸忽然从屋檐垂下：“嗨，你在找我吗？”
“啊！！！！”
胡鹏吓破了胆，反应过来双手齐出，乱拳出击，几乎将体内所有灵力都打了出去。
下一刻，后背一阵绞痛，一把雪白的匕首贯穿他心脏，送他回了老家。
顾亿杀了胡鹏，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几日，好容易积攒出的一点灵力，算是彻底没了。
她现在，真的连小盆友都打不过了。
歇了好一会儿，缓过劲来，顾亿挪到隋闲枝身边：“你还好吗？”
隋闲枝被吓傻了，听到问话，忽然起身一把抱住顾亿大腿，开始哭。
顾亿老骨头一软，差点摔倒。
她推开人，不解道：“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不拿我的行踪换？倘若你说知道六极盟要找的人在哪儿，他们一定不会再对你下手。”
隋闲枝抹着眼泪：“我是害怕，但我不能出卖你，你救过我。”
“你是说初次见面压死蟒蛇那事儿？”顾亿道，“我记得你跟我提过，那只是你运气好罢了，我本意并没有……”
“不是那次，”隋闲枝道，“在两年前，泽兰谷禾氏，你帮过我。”
顾亿皱眉，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摇头道：“应该是你记错了，我不曾见过你。”
隋闲枝更加失落：“两年前，因为我，连累你和另外两人不能见到贵女，被罚去后厨，那两人恨我，差点将我打死，是你出手制止……”
“是你？！”顾亿终于想起来：“你叫，叫……”
“水仙子，”隋闲枝道，“禾府没了，我只好另谋生路，只是我天赋太差，大多数氏族看不上我，看得上的，对下人又十分苛待，这些年，我在禾氏，也只学得一些药理皮毛，当不了灵药师，便想着往偏远地去，摘些草药卖钱，换些修炼资源，也远离人魔战场……”
顾亿没想当真碰到熟人，只是……
“水仙子，禾氏全族被魔族屠杀，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魔族？”提起禾氏覆灭，水仙子眼中有浓重的恐惧，除此之外，还有疑惑，“那些人都穿着灰袍，戴着面具，见人就杀，见好东西就抢，简直是一群恶魔，我那时刚好闹肚子，躲在茅坑中，才逃过一劫，但是……”
他看着顾亿，不确定道：“我没在他们身上感应到魔气，他们看上去，似乎是人族灵师？”
灰袍人？水仙子的话令顾亿十分意外，联想先前冥梓兄弟俩说的话，难道禾氏被灭门，当真不是魔族干的？
“先前，屋后那片密林，你与谁说话？”
水仙子一愣，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急忙跑到水井边，抱着碎成两半的水桶，崩溃大哭：“我的美人蛤！呜呜！”
顾亿问：“你怎么了？美人蛤是什么？”
水仙子抹着眼泪：“一个月前，我就在山上发现一株美人蛤，这种草药十分奇特，只有看见美人才会从地底冒头，我用尽各种办法，今日好容易抓到一只，托老李帮忙牵头，想着卖给珍宝阁能得个好价钱，但是老李头那边说，珍宝阁需要特殊的匣子来装，让我先稳住它，等他们的匣子到店，再带美人蛤过去，不想那几个恶人……”
到手的鸭子飞了，水仙子越说越伤心。
顾亿上前，从木桶碎片下捡起一张画。
画早被水浸湿，模糊一片，只是上面人看着……
水仙子一把夺过，期期艾艾：“这是用来钓美人蛤的，我将画贴在桶壁上，它才不逃……”
顾亿磨了磨牙。
好小子，她授予他肖像权了吗？就敢用？啊？
伸手要捶他。
水仙子忽然瞪大眼睛，看着她肩膀。
顾亿正要低头。
“别动！”水仙子站起身，小心翼翼伸出手，从她肩上揪下一株蛤蟆形状的草叶。
“竟然没跑。”水仙子喜笑颜开。
既已杀了接亲队伍，这俪兰镇自然是不能待了。
好在次日，隔壁四水前来告别，他要带着三狗四鸭去邻镇，那里有个远亲，开了酒楼，请他过去帮忙。
临走的时候，三狗眼泪汪汪。
“仙人公公，等你劫难过了，一定要来找我！我想跟你学仙法！”
顾亿摸了把黑皮：“没问题，你好好赚钱，凑学费给我！”
处理完尸体，告别了四水，顾亿带着隋闲枝就要离开。
只是……
“我与老李约好了，一颗上品灵石，四颗中品灵石，你将美人蛤交给他就行！”隋闲枝语气快活，“王霸下在我身上的印记也散得差不多了，只要离开俪兰镇，他就找不到我了。”
顾亿“嗯”了一声：“你不要待在这里，先去山上等我，我到了会联系你。”
其实本该隋闲枝去交易，只是一则担心王霸的人找来，二则那株美人蛤神出鬼没，无论将其关在哪里，不出一盏茶时间，定然出现在顾亿身上。
趴在她衣服上，死活不下来。
相互说好，顾亿带着美人蛤出了门。
到了地点，老李头早等在那里，按约定给钱的时候，他目光上移，顺着面具看向顾亿的头发，不确定道：“你，你是小隋长辈？”
“嗯，”顾亿点头，“我是他爷爷。”
回去的路上，想起隋闲枝肿得老高的脸颊，顾亿还买了一小盒伤药。
来到约定地点，隋闲枝不在，顾亿在附近转了一圈，依旧没看到人。
掏出传音石，注入灵力，好半天，那头才接通。
哭喊与淫笑声中，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谁，我们王霸府办事，你最好滚远点！”
光点熄灭，传音石那端再也联系不上。
天快黑的时候，顾亿终于找到了隋闲枝。
他躺在地上，浑身赤裸，双腿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折叠扭曲，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边还有白色的粘液。
他脖颈拧在一起，眼球凸出，对着自己的后背。
他死了。
顾亿将身上外袍脱下，盖在他身上，蹲下身，慢慢地、慢慢地抚上他眼睛。
也是巧，这地方是先前她与温长安相斗的地方，也是隋闲枝救她的地方，之后他还来找过牵牛，可惜没有找到，好在也没发现尸体。
顾亿将隋闲枝推入洞中，覆上泥土，又寻了块石板，刻了个碑。
坐在墓碑前，顾亿忽然开口：“这世界，所有修炼资源都被氏族垄断，平民再有天赋，也只能当氏族的狗，氏族生来就高高在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平民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你现在才知道？”女鬼坐在墓碑上，“氏族统治下的莫罗，强者只会越强，弱者只会越弱，他们吃净了平民的血肉，还要吸干他们的骨髓，他们贪得无厌，永不满足，永远喊饿，若想让他们停下……”
女鬼冷笑：“只有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可是太难了，”顾亿道：“没人斗得过六极盟，它太厉害了，从古至今，没人赢过。”
“谁说没有？”女鬼道，“我就……你想诈我话？”
顾亿扯了扯嘴角：“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关于一万多年前的莫罗，那时，有个天才横空出世，屠杀无数氏族，打上天地外，推翻六极盟，自立为王，差点就成功了。”
女鬼不说话。
顾亿继续道：“书中关于她的描述不多，令我印象深刻唯有两点，一，她有剑心。二，她自创了一门剑法，名叫……”
看着女鬼，顾亿一字一句道：“……驭九天。”
几乎她话音刚落，一道白光朝女鬼疾驰而去，与以往无视任何物理攻击不同，只听一声轻响，女鬼脸上的面具从中间裂开，掉在地上，化光隐去。
看着眼前这张与某人七八分相似的脸，顾亿露出一个笑来：“果然是你。”
女鬼摸了摸脸，并未有特别大的反应：“是我又如何？你既知我当年风光，就该将身体让出来，能者居之。”
顾亿摇了摇头：“是你就好办了。”
话音未落，女鬼忽然变了脸，转身欲逃。
但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拉住，不停扯向顾亿。
“你想做什么？”她怒道，“这是我的剑心！你竟敢用我的东西制我？！”
“什么你的我的？在我体内就是我的！”顾亿道，“况且我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剑心。”
光芒骤亮，女鬼惊呼一声，化作一道流光遁入顾亿胸口，被关进剑心中。
“你到底想做什么？”女鬼的声音从剑心中传出，“剑意将散，你不抓紧去找灵核，倒反过来对付我？你将我关起来，既消灭不了我，你也不好受，如此吃力不讨好，吃饱了撑的不是？”
顾亿脸色、嘴唇都很白，以剑心为笼，将原主人关进去，自然要付出代价。
“你知道吗？”顾亿抚着石碑，“他只要对那群人说，知道六极盟要找的人在哪儿，只要泄露我的行踪，就可以活了……不过一点小恩惠，我甚至都不记得，他却记了这么久，甚至命也不要……”
顾亿掏出一颗红果，一口吞下。
“这样的傻子，不该白死。”
红光在她身上氤氲，药力不够，身体与脸不能同时恢复青春，顾亿毫不犹豫，选择了身体。
起身动了动腿脚，朝山下走去。
女鬼愣了一瞬，破口大骂：“煞笔！你体内灵力全无，只有半道剑意，那是最后的保命手段，是用来找灵核的，不是用来报仇的，况且你现在是鸡蛋，对方是石头，你这是自寻死路。”
顾亿不作声，脚步不停。
女鬼语气愈发急：“草泥马的，你放老子出来！你要死自己去，老子不陪你，快放老子出去，听到没！！！！”
“听到了！”顾亿步速加快，甚至奔跑起来，“但我不听，咱们啊……一起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