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从前厅向后院走去,石板路两侧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将夜色晕开。
秦济川打听着,“凌阳兄,我早前便听说你从京城请来了一位神医,怎么一路过来,倒没见着他人影?”
姜凌阳闻言,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那位神医的性子素来洒脱,最不愿意受世俗规则束缚。咱们进城时,他见着百姓列队相迎那套繁文缛节,直说‘无趣得紧’,没等队伍停稳,便独自一人脱离了行列,自个儿走了。估摸着此刻正在省城里四处闲逛,晚些时候应当会自行回来。”
一旁的谢明远听了,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礼教乃是国之纲纪,为人行事之准则。你如今官拜一品,此次莅临省城,按制本就该有相应流程,这还是你再三叮嘱要简化后的场面,何谈‘无趣’?这般行事,未免有些不妥吧?”
姜凌阳转头看向谢明远,“明远兄有所不知,济川这人便是这个性子,向来看轻这些。”
秦济川停下脚步,语气里满是惊讶:“济川?莫非是那位三年前在太医院声名鹊起,后来却突然脱帽辞官的天才少年秦济川?”
姜凌阳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赞叹:
“正是他。这三年来,他四处游历,专在民间治病救人,行踪飘忽得很,旁人压根寻不到他的踪迹。近半年,素素病情恶化,急转直下,我前后派了好几拨人去寻他,都杳无音讯。也是机缘巧合,上个月才总算寻着他的踪迹,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请他来为素素看病。”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济川这人性子是有些古怪,三年前辞官后便立了规矩,不再为官员权贵看病,只愿给老百姓问诊。此次能答应来,也是看在从前太……”
话说到这儿,姜凌阳没再继续往下说。
谢明远在一旁听得清楚,心知肚明。
姜凌阳与秦济川过往的接触并不算多,两人之间的交集,便是那个曾如太阳般耀眼的天之骄子。
一个曾是那少年的授业老师。
一个曾是那少年好友。
提起往事,气氛瞬间凝重了些,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此事,说话间,已走到了后院门口。
谢明远的府邸规模不小,后院更是开阔,错落分布着十几间客房,青砖黛瓦映着月光,显得格外雅致。
谢明远指着靠南那间最大的客房,“凌阳兄,这间客房朝向最好,采光也足,你今日赶路辛苦,便住这儿吧。”
姜凌阳却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姜沐心,眼神里满是关切,随即对着谢明远说道:
“多谢明远兄美意,不过还是让沐心这孩子住这儿吧。她前几日感了风寒,这段时间一直没好彻底,住这间向阳的屋子,对身子恢复也好些。”
姜沐心连忙上前一步,微微屈膝施了一礼,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推辞:“父亲,万万不可。这间客房乃是后院最大的一间,理应由父亲先住,沐心怎敢僭越,住在这里呢?”
姜凌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
“无妨,这里又没有外人,无需讲究这些虚礼。你身子欠佳,本就该住得舒服些,听我的,就住这儿。”
他又看了眼天色,补充道,“今日天色已晚,连日赶路也累了,你先回房歇息片刻,明日再去内院拜见你母亲。”
一旁的姜正安也跟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兄长的关切:“妹妹,父亲说得对,你就安心住下吧,身子要紧。”
姜沐心见父亲和兄长都这般说,便不再推辞,再次对着谢明远和姜凌阳施了一礼,轻声应道:
“那沐心便谢过父亲、谢过谢大人了。”
说罢,便轻提裙摆,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了那间客房,袅袅娜娜。
进房后,姜沐心褪去外衫,坐在梳妆台前,对着身后的丫鬟吩咐:“环儿,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环儿立刻领了命令,出了房间安排,她对着随行的丫鬟们吩咐,“倩儿,你先去备好玫瑰花瓣,用温水泡半个时辰;再备上熏香,要凝神静气的百合香,燃在屏风外,烟不能太浓。”
“还有换洗衣物,贵儿你去拿那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里面衬着细棉里子,提前熨烫好,再备一条羊绒毯,待会儿洗完澡裹着用。”
“对了,洗漱的帕子要用上好的细麻帕,分擦脸、擦手、擦身三条,都得用温水烫过再拿过来。”
丫鬟们一一记下,躬身应道:“是,环儿姐你就放心吧,这都是姐妹们做惯了的,这就去准备。”
环儿点头,“今日小姐心情欠佳,众位姐妹们打起精神,这毕竟不是在府里,东西未必齐全,快各自去准备吧。”
姜凌阳这边,赶了不知多少日夜的路,身上早已不爽利,衣袍的衣袖沾着一路风尘,领口袖口也蒙了层薄薄的灰,很是疲惫。
可他实在惦念卫素素太久,一颗心早已飞到了她身边,哪里还顾得上自身的乏累。
刚回到客房,连片刻都不愿耽搁,匆匆用温水洗了把脸,驱散了几分旅途的倦意,又简单沐浴了一番,褪去满身尘垢,换上一身干净素雅的长衫。
收拾妥当后,他便转身快步朝着卫素素的房间走去。
还未走到房门口,一股浓重的药味便顺着风飘了过来,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苦涩的凉意。
仅仅是这一丝熟悉又刺眼的药味,便让姜凌阳的心狠狠一揪,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半年多,素素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急转直下。
他是她的夫君,本该日夜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为她分担病痛,可他却因为那些朝堂间的无端猜疑,迟迟无法赶来。
满心的愧疚与自责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温热的湿气在眼底悄悄凝聚,模糊了视线。
他脚步微顿,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翻涌,缓缓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