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雨，伴随着隐隐雷鸣。还是午后，天就已经昏黑了。夏日七月，即使大雨瓢泼也依旧闷热不堪。
乌云沉沉地压下来。
张梓扬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大雨之中，身躯挺拔。他听着旁边江河翻滚的声音，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立着的那个少年，以及少年身后的一大群人。
少年向前走了半步，旁边的人为他打着伞。
张梓扬神色不变，感受到自己腰后冰凉冷硬的触感，他缓缓扫了一遍对方的人，才冷淡地开口:“轻舟呢？”声音在雨中稳稳地传到对面。
少年闻言笑了一下，说:“哥哥急什么？我们先聊聊天谈谈心不好吗？”
张梓扬看着少年那张与自己有七八分像的脸:“你想做个了断，可以，先放了轻舟，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哥哥我不傻。”少年讥笑一声，微微仰起脸，“我和你不一样，你有庞大的家族、公司，还有那个老东西留给你的人马，而弟弟我只有这么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没有那个女人，我拿什么和你了断？”
张梓扬眼眸深沉，他缓缓道:“我知道张家欠你很多，我可以做主补偿你。”
“补偿我？”少年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大笑起来，“你拿什么补偿我？你用之不尽的钱吗？老子他妈不稀罕！”少年盯着他，面带讥讽，伸手指向身后高大的天江大桥，“老子当年被人闷在箱子里从这个桥上丢下去，就因为胃积水卖不了一个好价钱！你那时在干嘛？躺在那老东西怀里喝着用卖了我的钱买来的牛奶？我活在世上二十三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鬼门关前走了无数回，你却在大宅子里锦衣玉食被仆从伺候！你怎么补偿我这二十多年？”
“别怪父亲。”张梓扬深吸一口气，“当初帮派涉入贩毒案，父亲带我们外逃，途中母亲早产生下你大出血去世，你先天不足胃中积水，我们无钱无援没有办法去医院，而且母亲生育会引来警方，父亲迫不得已把你卖给人贩子……”
“你当然不怪他！”少年愤恨地大声打断他的话，讥笑着，“他又没有把你卖掉。”
“他一直在找你。”张梓扬说。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说:“好了，提他做什么，白白伤害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张梓扬微微皱了一下眉，雨帘之下，模糊了对面少年的面容。
“我说，你不是要补偿我吗？”少年的声音混着淅沥的雨声，“那就补偿我吧，我不要你的臭铜板子，我只要你的一样东西。”
“先放轻舟。”张梓扬语气强硬。
少年笑了一下，摸出手机来拨了个电话:“虎子，把那位小姐带上来。”一边说，他一边转身看向天江大桥上。
张梓扬心下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
大桥边，一个壮硕的男子架着一纤瘦的女子出现。隔着大雨，张梓扬也立马认出那女子的身形，那必是轻舟无疑。
一瞬间，张梓扬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他黑眸骤然冰冷，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眼风凌厉地看向少年。
“你想做什么？”声音中混杂着冰冷的杀意，这是上位者的气息。
少年背后一凉，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桥上风景不错，只是如果虎子一失手……哎呀，我的兄弟都五大三粗地也不会谨慎……”
“别废话！”张梓扬目光刺过来。
“不如，你一命换一命吧！”少年冷笑，眸中恨意翻卷。
“你想要我的命何不堂堂正正地来拿！”张梓扬一只手摸到后腰上的枪，沉声道，“把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卷进来，你算什么男人？”
“不相干？”少年冷道，“谁叫她是你的女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张梓扬，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张梓扬把手中的伞甩开，大雨瞬间将他淋得透湿，他拔出枪，打开保险对准少年。少年身后的人顿时上前将少年挡在后面。
少年冷笑:“哥哥，你难道还没弄清楚情况？”
“我怎么知道事后你会不会放了轻舟。”
少年哈哈一笑:“对，我会不会放了她？我也不知道，可是张梓扬，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她死，或你死。”
张梓扬看向大桥边缘的女子，大风吹过她白色的裙摆，吹起她一头乱发，她瘦小的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他看向桥下急迅的江面，眸子沉沉，一如深渊。
“你不是深爱她吗？不是为她孤身闯狼帮杀了五个来回报仇吗？不是为她买下整个国贸大厦？不是说会保护她一辈子？现在她的命还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对不对？”少年讥讽道。
张梓扬闭闭眼，面向他，神色平静道:“我死，但是……”他扣下扳机:“你来陪我一起！”枪声被暴雨吞没，子弹穿过人群直直打到少年的额头。
“老大！”“为老大报仇！”……
张梓扬接连扣动扳机，向桥跑去。桥上的大汉松开了手，女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落下。
“轻舟！”他怒吼着跃入水中，滔滔江水却阻挡着他的身体。
“啪！”身后的雨幕中有枪声响起。
张梓扬身躯一震，绚烂的血花在他身后爆开。
“轻舟。”他看见轻舟的身子落入水中，在滔天的江浪下甚至没有翻起多大的水花。
可他已经动不了了，子弹打中了他的身躯，浪头直拍过来，他无处可躲。
也好。二十四年恩怨，二十四年辛苦，这一世，太多风浪，还好遇见了轻舟。可这一次，他也没有办法救下她了。他太了解这个积怨已深的弟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了轻舟。
也好，商场上、帮派间，事多繁杂，他也累了，只想守着轻舟。
也好，黄泉路黑，他不能让轻舟一个人走。
可是轻舟，我多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没能兑现我的承诺。
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