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怀川掉进剑冢的时候，奚灵一开始是很开心的。
这地方几千年都没几个人进来，剑冢里的剑大多还没修成灵体，都没什么人陪他玩。
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他还是挺开心的，生怕人摔死了，给拖到了罡风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但是。
很快他就没那么开心了。
谁知道，进来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只知道修炼挑战的傻子！！
根本就不会跟他一起玩，连说话也少得可怜，和哑巴似的。
剑冢里有无数上古剑修大能的幽魂，即便是一息尚存，但也足够毁天灭地，如果不是这方封印控制住了他们，恐怕外面早已经血流成河。
可这个傻子，
竟然真的一个一个，想要将这些幽魂挑战个遍。
剑冢里的幽魂，大多已经失去了生者时的意识，加上剑气和这森罗气息的侵染，千万年间，变得暴力杀戮，只知道相互蚕食。
连许多新生的剑灵，都会被无情吞噬。
“你不怕死吗？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剑灵不知道这人是脑子坏了，还是被打傻了，一次又一次地去找那些老家伙单挑。
奚怀川咳出了一口血，带着内脏的碎片。
刚刚那一剑，是他毕生所学，这一生，最好的一剑。
即便没有赢，但跨越了两个阶层，他却也没有输。
对方的幽魂尽散，他，恐怕也命不久矣。
但他笑了。
剑灵又气又急，想像平常一样给他一拳，但看着满身血的人，却一点也下不了手。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吓人，“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
平常他怎么逗，怎么讲那些冷笑话，这个人都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现在要死了，竟然还笑。
上次是肋骨齐断，差点扎通了心肺，这次伤的更重，浑身上下全是血，经脉断裂了十几个地方，但更恐怖的，是一道擦着丹田贯穿的剑气。
剑灵不知道，这道伤究竟有没有伤到对方的丹田，但是……
对方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你也会变成这里的幽魂吗？
这个人说过，待他剑道大成，他还是要出去，匡扶正义，行遍九州。
剑灵不知道正义是什么，也不知道九州有多大。
有那么一瞬间，剑灵是动了心的。
要是对方变成幽魂，就能留在剑冢，在这里，永远陪着自己了。
剑冢里过去百年。
起初的几百年里，他已经习惯这个人浑身干净的出去，一身血的回来，清洁咒之后，进入修炼，不发一语。
后来的几十年，这人回来的时候，会偶尔带些没那么暴戾的幽魂碎片给自己，让自己也提升实力。
剑灵心里傲娇的很。
有什么嘛，他自己也能打过那些老家伙！
但是，他每次都会伸出手去接。
后来一次，这个傻子伤的很重，剑灵生气了，把剑冢里的老家伙搞的鸡犬不宁，能揍的都揍了一顿。
放狠话，那个人要是再带伤回来，他就把他们全吞了。
果然，下一次，那傻子干净的出去，干净的回来了。
剑灵看着自己的佳作，很是满意。
对啊，这才好看嘛。
一张俊脸弄得血呼拉差的，多浪费啊。
“多谢，但不必了。”
好不容易，跟自己开口说话，却这么难听！
大坏蛋！！
剑灵也生气了，没在跟他待在一起，离开这个忘恩负义的地方，去了别的地方。
剑冢这么大，他再也不要见到这个傻子了！
不知道瞎晃悠了多久，碰到了之前认识的一个剑灵，两人凑在一起，狠狠地怒骂这些闯进剑冢的剑修。
“这些剑修都是骗子，遇到更好的剑，就把前剑忘了！”
“说好带我出去的，结果呢！不就比我早化形一千年吗！有什么了不起！睡完带着别人就走了！这个负心汉！薄情郎！！”
剑灵安慰了一下，虽然他并不太懂负心汉和薄情郎是什么意思。
但是大概，就是那个傻子对自己犯下的错。
剑冢里没有酒，否则两人肯定是要狠狠喝上一壶的。
但现在，剑灵抱着另一个嚎啕大哭的剑灵，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可怜了。
一抬头。
浑身是血的男人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剑灵从没有见过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剑灵知道这傻子爱干净，每次打完架回来，都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但是，这人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血迹也干涸了很久，好像很久没换了。
“哼！”剑灵扭过头，还在生气，不想看他。
对方只说了一句。
“我终于找到你了。”
剑灵怀里的灵体打了个哭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悠了一圈，吸了吸鼻子。
“你真的没骗我哦原来，但是他来找你了，看样子不是很负心的哦。”
“我们剑灵是不能随便爱上剑修的，你要小心了，不然跟我落到一个下场就不好了。”
剑灵不懂，“什么是爱。”
另一个小剑灵想了想，小声的说，“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我交给了他我的剑意，他却没跟我签订契约，所以……我大概没有多久就会消散了。”小剑灵吸了吸鼻子，”但是我现在想，如果当时他真的带我出去，就算是立刻就消散了……我也是愿意的。”
剑灵交出剑意，几乎等于交出了全部的修为，若是定下契约，还有可能在剑体里重新温养，修炼出灵体。
不订契约，就是死路一条。
剑灵看着他，说，“你疯了，你真傻！”
他不太能接受，也不懂，怎么会有剑灵放着千万年修出的灵体不要，转而统统交给了另一个人，从剑体，到灵魂。
……
果然，没有多少年，小剑灵就消失了。
可剑灵，还是没想清楚那个问题。
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剑冢的大门，又打开了。
“时间到了——”
熟悉又讨厌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是那个青年的声音。
剑灵狠狠骂了一句。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了，还一天天装成小孩子。
剑冢的罡风，要把这个快死的人送走了。
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就这样出去的话，他会死吗？
他会死的吧。
那个傻子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但剑灵还是听清了。
“抱歉……”
“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了……”
“你等一等……等别人……带你出去……”
什么别人。
他才不要别人！
气息，似乎就在这个时候，断了。
剑冢的封印口，无数的罡风绞杀，重重叠叠的封印交缠，带着对剑冢内一切灵体无差别的抹杀。
就在那一瞬间，剑灵扑向了那个没了气息的人。
瞬间。
光华四溢。
几乎要冲破封印的桎梏。
……
“哎哎你听说了吗，这次怀川师兄闭关回来，直接跃升了两个大境界！现在的实力高的吓人！”
“是啊！而且我听说他换了一把剑！不是之前的那把了！”
“不过，我看那把剑一点灵气都没有，跟废铜烂铁一样，根本比不上师兄前面那把，不知道怎么回事，师兄还把他当个宝，连契约都定了……”
“不止呢！我跟你们说个小道消息！”
“师兄跟那把剑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主仆契约，而是……”
“是什么呀，别卖关子！”
“是道侣契！！”
……
竹林旁，奚怀川垂眸，将一切听进了耳朵里，目光却始终落在手里的剑上。
青铜遍布，仍旧是没有一丝改变。
奚怀川眉眼之间，闪过一丝沉痛，须臾，又消失不见。
没关系。
千年万年。
他总会等到。
剑悬于身侧，奚怀川目不斜视，走向竹林深处。
却没看见，剑身，一道光华，悄然流过。
像极了，他垂死之时，落在脸上的那滴，带着光华的泪。